“錢老三,識相的,趁老娘沒有報官之前帶着你的破爛離清風巷要多遠滾多遠。”爽利的怒罵頓時盤活了周圍沉寂的空氣,孫令靈懷中的小雨一激靈,伸長了脖子遠眺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黃育芩與孫令靈面面相觑,這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一般。
在樹下擺着涼茶攤的白發老翁“嗐”地一聲,臉上挂着揶揄的微笑。斜倚在樹根下歇腳的年輕挑夫嘿嘿笑了起來:“打我小的時候起,就沒有見這兩人消停過,可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另外一個挑夫也笑了起來:“吵吵鬧鬧半輩子,可惜竟然沒有結成一對。”
孫令靈笑道:“如果不是夫妻,那就是冤家了吧。”
挑夫笑得更加開心了。“他們是差點成了夫妻的冤家!”
黃育芩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這聲音很是熟悉,有點像顧芸娘的聲音。”
孫令靈沉吟不語,隻聽得好脾氣的聲音飄過院牆,佐證了黃育芩的猜測。
“芸娘,我瞧着這天起漸漸熱了起來,特意尋來三匹冰绡,送過來與你量裁新衣。”
“你這是與我顯擺你的那些臭錢?告訴你,老娘我不稀罕,早八百年就不稀罕了。”
“芸娘……”
芸娘顯然耐心告罄,揚言若是錢老三再不離開,她們錦繡坊便要去府衙擊鼓告狀。
孫令靈讪讪地看向挑夫:“你們不勸着他們一些?”
挑夫閉上了眼睛,老神在在:“放着不用管,他們吵夠了就消停了。”老翁輕輕地踢了挑夫一腳:“你這小子現在說得可輕巧,若是小蘭兒将來也是這樣對你,看你難不難過!”
“小蘭兒才不會這樣對我呢,我一輩子隻對小蘭兒好。”挑夫“嘻嘻”一笑,他與小蘭兒自幼相識,現在已經定下親事。大熱的天,他接了挑貨的買賣,好多賺些外快來,以後小蘭兒才不會跟着他吃苦。
老翁撫須微笑,卻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當初的兩個奶娃娃。
小男孩笑眯眯地分别将兩朵紅花戴在小女孩一左一右的兩個小揪揪上,說着芸娘真好看的甜蜜的話語。
小雨殷勤地搖着尾巴,甩在孫令靈的胳膊上,意思很清楚,态度很堅決,她要聽八卦。隻是此事算是别人私事,聽壁角并非君子所為。就在孫令靈為難之際,傳來了重物落地的悶響。
黃育芩擡腳向聲音的源頭走去。
錦繡坊院内相較于上次來訪時,綠意更盛。顧芸娘扶着回廊欄杆,臉色漲紅,喘息急促,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罪魁禍首此刻正站在葡萄架的下首,想上前扶顧芸娘卻怕對方生氣,進退兩難,耷拉着腦袋。
察覺到門口有兩道熟悉身影,顧芸娘擡起頭,立刻認出了黃育芩和孫令靈。顧芸娘羞慚地攏了攏鬓發,她正與錢三郎吵得臉紅脖子粗,斯文掃地,偏偏在這兩位年輕的後生面前失禮了。
低眉順眼的錢三郎察覺到顧芸娘的異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兩位俊秀的公子邁過門檻,稍長些的公子身材高挑,步履輕盈,年少些的公子懷抱白色毛絨活物,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及至兩人走至身前,錢三郎暗贊世間竟有如此精彩之人。長衫公子眉眼細緻溫和,容色鮮活,顧盼之間有随和超脫的氣度,閑雲野鶴之姿,懷抱白狐的公子應當未及弱冠,有着獨屬于青年人朝氣蓬勃,眉宇之間隐隐流露出浩然正氣。
錢三郎曾有得志之時,也曾結交不少名流貴族。錢三郎後來中年喪妻,家勢就此一蹶不振,兼之早年年輕氣盛,得罪了不少人,狠狠地跌過跟頭。
盡管不知對方來意底細,且衣着打扮皆是尋常,但是仍舊以禮相待。
錢三郎将目光放回顧芸娘的身上,而顧芸娘卻低下頭整了整藕色衣衫,這才擡起頭來,笑道:“公子來得可巧,奴家昨日方才大功告成,正想着将衣服送到公子所說的興隆裁縫鋪。”
說着,顧芸娘便将黃孫二人引入内堂。錢三郎原本等着顧芸娘引薦,卻直接被忽視了,原本擠出笑意的臉龐立馬挂上了寒霜,他心中嗤笑,擡腳也走進了内屋。
顧芸娘殷勤地焚香烹茶,言笑晏晏,黃育芩一一應答,錢三郎坐在下首,時不時地插上幾句話。
孫令靈不善言辭,抱着小雨陪坐在黃育芩的身側。
顧芸娘似乎并不善廚藝,小雨湊近嗅了嗅茶幾上的綠豆糕,便重新将頭埋進了孫令靈的懷中,興緻缺缺的模樣。
“黃公子今日怎會得閑過來?”顧芸娘狀若無意問道。
黃育芩随意應道:“過些時日我便要動身南下回去了。恰逢孫賢弟今日休沐,特意陪我逛逛。”
顧芸娘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怎會如此着急?”
“我原以為黃公子是京城人士,這口音可真是地道啊。”錢三郎的心情仿佛撥雲見日,“隻是父母在,不遠遊,賢弟早日啟程回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