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自建立以來,欽天監便被遷至皇城之外的紫金山上,據說可以更好地天人感應,聆聽天意。孫令靈極少出現在宮廷,若不是宮中盛典,否則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出現在宮禁之中。
孫令靈想到今日黃育芩早早出門,想來是去赴胡四娘的牡丹之約,心中不由得有些煩悶。
孫令靈從未見過黃育芩口中的胡四娘,隻知是黃育芩的故交。黃育芩斜靠着秋千架說起胡四娘的時候,吞吞吐吐,孫令靈當時就煩躁地想,又是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捏緊了手中的俠客傳奇的話本。
封後大典正是民間的牡丹花會,皇上下旨,準許凡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員親眷皆可進出禦花園共賞牡丹。禦花園遊人如織,好不熱鬧。牡丹花盛卻無香,空氣中浮動的氣味源于官宦妻女身上的脂粉香味,氣味香甜到發膩。
主位上的皇帝早已換上便服,發髻卻一絲不苟地束緊,原本蓄須的臉上光潔無須,看上去年輕了許多,周身透露出輕松愉悅的情緒,年近不惑的他仿佛初嘗戀愛之美的毛頭小夥,眼睛追随着新後的身影。
新後則是貨真價實的妙齡女子,身上裹着厚重的綢緞,雍容華貴的衣飾卻襯着新後越發稚嫩。年長的嬷嬷候在身側,溫柔低語,新後的臉上的笑容不變,原本晃悠的雙腿卻止住了,坐直了身體,嬷嬷方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新後努力瞪大眼睛,強撐出上位者的威嚴,悅納百官命婦的道賀。
孫令靈覺得有趣,仔細地打量着新後,天然嬌憨,眼梢唇角卻有獨一份的風情,飽滿的顱頂梳着高高的發髻,滿頭珠翠,步搖玎玲作響,絨毛似的碎發卻挽不上去,隻得放任它們垂于臉頰兩側,光滑圓潤的臉頰貼着碎發,下巴看上去略微尖小,嫣紅嬌嫩的嘴唇微微翹着,一對小獸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微微翹起的鼻尖輕輕顫動,嗅着空氣中的氣味,皺起了眉頭。
“啊呸,什麼皇後,分明就是狐狸精!”輕聲的怒罵傳入了孫令靈的耳朵。此處假山重重,陰冷濕滑,鮮有人迹,聲音的主人這才敢在此直抒胸中怨氣。
污蔑當朝皇後,罪名可大可小。而孫令靈無心探聽宮闱秘事,便急急轉身離開,卻不慎踢到腳下的一塊石子,石子轱辘滾動,直直地掉進池塘,假山後面随即傳出淩亂腳步聲。
冷不防轉出了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子,尋常宮女的裝束,圓圓的臉上滿是驚惶的表情,孫令靈苦笑,聲音的主人在慌不擇路下竟然與自己迎面相撞。
宮女瞪大眼睛,雙手合十,捏着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才将尖叫聲憋回去。孫令靈尴尬地笑了笑:“在下方才什麼都沒有聽見。”
“我管你聽見什麼了。”宮女的圓臉漲得通紅,态度嬌蠻,顫抖的聲音卻洩露了她的心底的慌亂。
孫令靈心中思忖,原來也是個虛張聲勢的,于是坦然道:“放心,我沒有聽見你在說,狐狸精。”在說狐狸精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
宮女強撐着道:“身上一股騷味,怎麼就不是狐狸精了。從前,她可不是這樣,豆芽菜一樣,貼着我姐姐長,姐姐短的……”
“噤聲,小心禍從口出。”
眼見宮女口無遮攔,孫令靈隻好出聲打斷:“宮中人多口雜,若是被有心之人傳出去,後果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些吧。”
“那您……”圓臉宮女遲疑道。
“行了,我不會和别人說起此事,就當今天沒有見過你吧。”孫令靈安慰道。
圓臉宮女點點頭,福了福身,便走開了。
既然宮女走了,孫令靈心安理得地斜靠着假山閉目養神,卻又莫名想起黃育芩,想着他與胡四娘久别重逢,說不定此刻正在互訴衷腸,宮外的牡丹花會此刻不知熙熙攘攘花團錦簇,反正他現在身處宮禁的牡丹園内閑極無聊,耳邊盡是閨閣貴婦念着酸詩,或者言談中打着機鋒。牡丹近在咫尺,她們卻不肯輕易挪動蓮步,隻是遠遠地坐着說話。
孫令靈敏銳地捕捉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绯色身影晃眼而過,熟悉的背影令他脫口而出:“黃育芩?”
绯紅色的背影意外停住了,緩緩回頭,疑惑道:“你怎會在這裡?”
“……”
孫令靈心裡想着,這分明是我該問的問題。“我今日在這裡當差。你怎麼會在這裡,怎會這幅裝扮?”
黃育芩今日打扮的異常用心,描眉畫鬓,绯色裙衫,竟是打扮成京城佳麗的模樣,他瞪了孫令靈一眼:“你小聲些!”面對孫令靈似笑非笑,将信将疑的臉色,他随即解釋道,“陪四娘過來賞花罷了,四娘說,宮禁春色方才是人間絕色。”
孫令靈回憶起自己與黃育芩日常相處的點滴,又從來看不出來黃育芩有些特殊的癖好。
“女裝方便一些。”黃育芩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