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令靈将目光重新移回黃育芩的臉上,而黃育芩依舊注視着窗紙,眼中分明是不舍,低聲道:“回去了。”聲音裡面是溫柔且落寞的情緒,即便看不到黃育芩的正臉,孫令靈依然能夠想象他苦澀的神情,和遠山黛的盡頭勾住的清愁。
孫令靈蓦地心疼起黃育芩,他與胡四娘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天涯兩端,不能相守。如今見他這樣一副神傷的模樣,孫令靈心想,自己恐怕少不得要開解他一番,然而他對黃育芩與胡四娘之間的舊事一無所知,若是貿然開解,恐怕适得其反。如果他依舊不能釋懷,自己告假陪他出去散散心,畢竟一年前多虧有他出手,那件棘手的事情才能順利解決,現在自己投桃報李,也是應該的。
孫令靈心中打定主意,黃育芩重新轉過臉來,惡狠狠地盯着他,目光裡滿是嫌惡。
“你是在嫉妒我和胡四娘的情誼嗎?”黃育芩問得莫名其妙。
“不,我沒有。”孫令靈連忙矢口否認。
“我方才聽到你說了,你不願意開解我和四娘之事。”
莫非方才自己将心中所想說出來了,孫令靈着急地辯解:“我沒有!”
黃育芩推開孫令靈,眼中結滿寒冰:“你是不是很想要我?”
孫令靈連忙搖頭,伸手想去捉住黃育芩手臂。
早有警覺的黃育芩後退了一步。“你當我不知你的龌龊心思嗎?你在夢裡一直都在呼喚我的名字,還說……”
“說什麼了?”孫令靈喃喃問道。
黃育芩的臉上露出了恥辱的表情。“你竟然說我們成親了!”
孫令靈的耳邊猶如驚雷炸開,自己怎麼會說出來,他怎麼會聽到,他慌忙地解釋說:“我沒有,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我隻是做了奇怪的夢。”
“為什麼你在睡夢中連褲子都脫了。”黃育芩滿臉狐疑,眼睛盯着孫令靈蓋着被子的下半身。
孫令靈見狀連忙将手伸進被中……
孫令靈吓得腳下一蹬,睜大了眼睛,雙手在被中摸索,手中的觸感明明是棉麻布料,自己分明穿褲子了,他擡頭望去,窗前的黃育芩卻不見了,透過窗紙,依稀可見霞光微露。孫令靈疑惑地轉頭看向床的内側,黃育芩正閉目仰躺,呼吸勻長,孫令靈驚魂甫定,半支起半身,看向角落處的更漏,此刻剛過卯時。
孫令靈笑着長舒了一口氣,渾身脫力重新躺好,高懸的心終于重重落地,好懸,幸好隻是夢中夢。
孫令靈發了一會呆,想起夢中情境,不由得又氣又笑,氣自己胡思亂想,笑夢境天馬行空。身側的黃育芩夢中呢喃了幾句,孫令靈這才回過神來,翻身下床,推開屋門,自院中打來井水,清涼的井水拍在臉上,孫令靈完全清醒了。
當他收拾停當後輕手輕腳地回去,黃育芩睡得正沉,他又想起了自己竭力淡忘的荒唐至極的夢中夢,便匆匆留書,想了想又掏出自己的錢袋壓在紙上,這才取走自己的木劍。
初陽透過濃密樹冠,在青草地上留下點點光斑,踩着錯落在地的光斑,孫令靈練完一套劍法,圓滾滾的旭日早已躍過枝頭了,林間霧氣散去,露出原本的山林輪廓。孫令靈心道,夢中雲遮霧繞,癫狂放縱,陸離光怪,可怖,可憎,魅惑人心,散卻雲霧終會歸于本原,豈可因一時迷心而避他若洪水猛獸?想通此節,他頓覺豁然開朗。
他忍不住高喊數聲,痛快淋漓地直抒心中暢快之意,驚起鳥雀一片。
孫令靈破天荒地向孫有義告假,孫有義撫着胡須,了然地看着孫令靈眼下的烏青和無精打采的神情,點了點頭。于是欽天監内衆位下屬侍衛見向來端莊穩重的孫令靈一路小跑,不由得啧啧稱奇。直到臨近住所,孫令靈才放緩腳步,調整自己的呼吸。
孫令靈随意地推開門,開口道:“黃兄,我們出去用些早點吧——”狹小的床榻之上,被褥整整齊齊地疊好了。
微風不請自入,屋内空無一人——黃育芩已經不告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