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在短暫的春假過後,我收拾好行李前往東京,正式成為了早稻田大學法學部的學生。
學校的地址在新宿區。為了方便上學,我經人介紹租了一個很小的學生公寓作為居所,這裡的房間面積不大,地面上鋪了榻榻米,是和室。室内有一個包含了衛浴的廁所,不過沒有電視、沒有廚房、也沒有浴缸,實際能使用的面積隻有四疊半大小。如果想泡澡的話要去附近澡堂,如果想洗衣服的話要去樓下的自助洗衣房。
其實父母給我的生活費并不少,我大可以找個更寬敞的地方住,但是沒必要,我覺得這種程度的房子就可以了,太大的房間反而會讓我獨自在家的時候不舒服。
通常來說,會特意考法學本科的人都是有志于從事法律相關職業的,我也不例外。
我考進這裡的目的就是成為一名律師,為了達成如此目标,我需要在大學畢業後通過司法考試,拿到執業資格,然後才能進入到這個在通常概念裡的高薪行業。
目前來說,想拿到司法考試資格的路徑有兩條。
一、考上法學研究生并且成功畢業,畢業時自動獲得司法考試資格。
二、通過“司法預備考試”,通過後也能獲得司法考試資格。
需要注意的是,考生在取得“司法考試資格”之後,需要在五年内通過司法考試。每個人在五年内都有三次機會,如果三次都沒考過,那就需要重讀法學研究生或者再考一次司法預備考試來重新取得資格。
總的來說,我覺得這兩條路線沒有孰優孰劣的明确區分,該選擇哪條主要看應試者自己的條件如何。
如果是想拿到執業資格之後進入五大律所工作的話,我推薦走法學本科、法學研究生、司法考試路線。因為這種行業頭部的律所在招聘時更傾向于嫡系,本科和研究生都讀法學的人才會是他們的優先錄取對象。與此同時,這個路線的合格率較低,并且花費的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更大,不是家境貧寒的人能負擔得起的。
如果不在乎能不能進入五大律所,隻是想作為執業律師進入這個行業的話,那事情就簡單多了。我推薦直接走司法預備考試、司法考試這個路線。因為司法預備考試對考生是沒什麼要求的,無論男女老少,學曆如何,隻要你來報名,并且考過了,那就一樣能取得參加司法考試的資格。這個路線相對上一條來說花費的時間和金錢成本更小,所以目前已經成為了主流的法考路線,也是我個人所選擇的入行途徑。
做出如此選擇,我的理由有三。
一,這個路線花的錢更少,我想盡可能的減少父母的負擔。
二,從糟糕的高中生活回憶裡,我深刻的領會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和政治嗅覺都比較差,不适合進入這種成員衆多,内部派系必然紛亂複雜的大型職場,最好選擇頭部以下跟大公司有穩定合作的律所工作。
三,中上層級的律所招聘條件相對大律所要低一些,相對小律所又高一些,那我這種法學本科卻是司法預備考試出身的人就剛剛好,不會讓他們覺得我是在拿他們當跳闆把我刷掉,也不至于因為條件太差而讓他們看不上。
目标群體已經定好,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取得應有的所有證件,然後持證上崗了。
“怎麼樣,在大學過得開心嗎?”
“……一般吧。”
可能是因為過度專注于學業,我的大學生活顯得十分乏味。
法律是一門很複雜的學問,并且在實際執行中有很多反直覺、反道德的事例,讓我學起來倍感幸苦。
為了提高成績,我在大學期間沒參加任何社團,是個徹頭徹尾的圖書館派。
本來我的交友能力就堪憂,如此一來更是雪上加霜,可以說我幾乎在整個大學期間都沒交到過朋友,就連以前跟我關系比較好的人都漸漸疏遠了。
香織自從去了國外就人多事忙,隻有偶爾才會想起來跟我聯絡一下感情。
話一直很多的阿侑在我回複次數日漸減少之後,大概是逐漸降低了對我的分享優先級,直到某一天我突然想起好像半個月都沒跟他說過話了,然後打開對話框,發現他上一條消息的時間确實是在半個月之前。
至于阿治,這孩子就更别說了,我們之間的信息記錄基本就停留在了畢業的那一天。
大二的時候,我參加了宮城縣舉辦的成人禮。
母親在那天起了個大早來給我盛裝打扮,可是我沒有能一起去盛裝壓馬路的朋友,所以在儀式結束後隻能遺憾地跟他們一起在門口拍張照,然後就打道回府了。
朋友們在社交平台上的賬号我還在關注着。宮兄弟因為跟我是同一年出生的,所以成人禮也是在今年。
兵庫縣舉辦成人禮的日子比宮城晚幾天。阿侑可能是因為升學志向問題還在生阿治的氣,所以在自己的賬号上隻發了他穿着西服跟毛筆頭同學一起比耶的合照。
阿治發的那張就明顯是他們家裡人拍的,他穿着袴和穿着西服的阿侑一起站在照片中間,其他排球部的成員分别站在了他們的兩邊。
要說犟嘛,我覺得他們倆是一樣犟的。因為即使在這張照片上,他跟阿侑也是互相别開了臉,故意不看對方。
我看到他們倆又在鬧别扭不免覺得好笑,但阿治這個茶色和服加灰白條紋袴的搭配還挺新鮮的,看起來有種樸素的親切感,真是别具一格。我在心裡默默的給了他好評。
在法律上來說,一個人成年後就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了,需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希望這孩子能做個守法公民吧,我可不想将來有一天在法庭上看到這位帥哥。
就這樣,大學生活在我按部就班的計劃推進中結束了。
畢業後,我參加了司法預備考試,花一年時間取得了司法考試資格,然後又花了兩年時間,考了兩次才成功通過司法考試。
在長達十個月的研修結束之後,我又參加了為期兩個月的集中研修和司法實習生考試,在這最後一次考試結束後,我才算是終于成為了一名執業律師。
我的考試策略是成功的,經過一番廣撒網之後,一家跟某大公司有長期合作的律師事務所将我收入了囊中。我被分配到了一位姓藤池的女士手下實習,按照業界的慣例,她從今往後就算是我的師父。
藤池女士是個看起來非常幹練的中年人,她對我應該算是很親切了,既不會讓我幹太多的活,也不會讓我無所事事,工作指示明确,即使是批評也會明确指出是我錯在了哪裡。
在我看來,她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上司,即使她跟世界上所有的帶教老師一樣喜歡突然提問,對我而言也根本不是問題。
“你知道做律師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某天,我們倆一塊吃飯的時候,藤池女士突然問了我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說它很難回答,是因為這道題的答案是完全主觀的,不同人對這句話有不同的标準答案,我實在拿不準她的心意。
“口才?”
“不,是演技。”
“哈……”
“那最不需要的呢?”
“叛逆?”
“對,但也不對。在我看來,你要是想在這行長長久久幹下去的話,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心。”
做律師最需要的是演技,最不需要的是良心?
不得不說,她這句話跟大衆對律師這一職業的印象肯定是有沖突的。我當時也不能理解她具體是什麼意思,但沒過多久,我就理解了。
在逐漸熟悉辦理流程之後,師父終于在某天給我發來了一個小案子,說是時候到了,讓我自己獨立處理一下這件事。
她給我的案子是跟我們律所有長期合作的公司發來的,案情并不複雜,總的來說就是他們公司的員工齋藤先生因連續加班造成了過勞死,現在他的家屬來向公司索賠,我們這邊的任務就是為公司盡量争取不賠或者少賠。
這個案子的案情非常清晰,能入手的争議點也一目了然,那就是齋藤先生的死亡地點是他自己家門口而不是公司,并且死因還是心髒驟停,這個操作空間可就太大了。
我在看完資料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該怎麼處理,可是現在,我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我很清楚,現在正在阻止我繼續工作的,就是我的良心。
如果站在職業身份的角度上來看,我的職責就是為委托人争取利益最大化,為公司脫罪無可厚非。
但是站在一個有樸素道德觀的自然人角度來看,幹這種跟助纣為虐沒區别的事也太過分了,難道我就非幹不可嗎?
“藤池女士……”
“你的實習期還沒過,考核是需要拿出成績來的。而且沒了這次還會有下次,這種小事不分給你難道讓我親自辦嗎?”
“……”
此時,距離我高中畢業那天已經過去八年了。我好不容易拿到了這個職業的入場資格,好不容易進入了這個還不錯律所,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到一個好上司。
我真的要為了一個陌生人傷害自己的利益嗎?
考慮再三,最終,我還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