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少女的動作要多乖巧有多乖巧。雙手背到腰後,目光清澈依戀,笑容輕盈歡快,力圖表現出自己最無辜誠摯的那一面——仿佛将自己同發生在過去的一切撇得一幹二淨。
放在兩人平日的鬥智鬥勇裡,那顯然是少女撒嬌求饒的信号。可這次,藍染惣右介隻覺得如同置身冰天雪地間,從胸口開始泛起徹骨的涼意。
他冷凝着臉,從牙縫中擠出一字一頓的質問,“……華月,不,瓦紗柯,你竟然敢和靈王定下那種契約?!”
瓦紗柯微微歪一下腦袋,笑顔柔軟地一如既往,“在虛夜宮的時候,我就告訴過惣右介吧,【盡我所能,找到不需要基石和祭品也能維持世界運轉的方法】。在天平的另一端投下足夠重量的砝碼,以此替換世界的基石,這是【我】存在的理由和目的,因為我就是那個方法。”
按耐不住踏出腳步,雙手捏緊面前少女的肩膀,藍染惣右介本應不滿、本應憤怒、本應否決……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将負面的情緒組織成句,傾瀉在她身上。
責罵?挽留?阻止?他所創造的,獨屬于他的【神明】,帶着她的過去、現在,走進他的生命裡,又早已注定把未來獻給他的世界。
猶如某種冥冥注定的殊途同歸。
“如果……”手在縮緊。
“……能将你……”按着少女的腦袋,珍重地揉進懷裡。
“……禁锢在我身邊。”腔調沉地不像話。
然而,少女抵住了他的動作,也一道打斷了他的妄念,“不行哦。”
男人一直知道少女的身體是人類之軀,但手底這份推拒的力道比任何力量都堅定。與其說是把他推離,不如說是将她自己驅逐。
瓦紗柯的聲線依舊溫柔甯靜,一如空座町之戰中不知人世險惡,執着地想要打敗他那樣,不容置疑,義無反顧,“惣右介,不行。”
如果說每個實數世界都是一個虛數之樹上的一枚葉片,那由【靈王】構建的BLEACH世界就是已經開始凋零、垂垂欲墜的枯葉。
從世界外圍觀察,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在反複無規律地收縮膨脹。收縮時像是顆幹涸的種子,膨脹時卻又如同汽化一般變成薄薄的靈氣之霧,好像下一刻就會蒸發上升。
它躁動着,被靈王保持在一個微妙的臨界點。
任何一個時刻,這個世界都有脫落虛數之樹,落入量子之海重歸混沌的可能。
為了将這個世界補全為穩定的世界,這個時空的靈王從星海裡截留了漂泊不定的【星星】,用作為人類的一生,交換了祂以虛數能量為整個世界修正重塑。
“自世界外側看到過真相以後,我以為你會明白,那份【契約】不存在欺騙的部分。它作為交易而言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是個雙方都贊成的提案,這一點沒有可以置喙的地方。況且就算沒有【契約】,我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你簡直——”
“你想說不可理喻嗎?”瓦紗柯接住了徒然斷裂的話語,認同地颔首,“确實,我并非人類,考慮的方向和你不同也很正常不是嗎?”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似乎要主人用盡最大的意志力才能約束自己的情緒,“【并非人類】不是你肆意妄為的借口,瓦紗柯。我一開始對你的評價完全正确……你果然是蠢貨,身為強者卻甘願戴上鐐铐,伏地膝行,将控制你的缰繩交到比你軟弱的家夥手中!”
“才沒有呢,”少女故意鼓起臉,沒怎麼認真地反駁,“掌控我的人從來都是惣右介呀。我們的願望是一緻的,你不是一直希望終結世界千萬年來的犧牲連鎖嗎?由靈王開啟的、維系世界的悲劇,在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造成雪崩之前,由【靈王】親手結束,沒有壯志未酬的犧牲,沒有不得不做出的抉擇,那不是好事嗎?”
“沒有犧牲?這就是,你所謂的沒有犧牲?你把你自己……”低聲把她的觀點在牙關間重複咀嚼,男人的嗓音逐漸嘶啞艱澀,“說到底,你本來就是……本來就是這樣的、可悲的……”
“可悲嗎?被惣右介這麼評價我還是會生氣的哦。”
恍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藍染惣右介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赧然,他往外偏了下眼,“……抱歉。”
少女反而“噗”地笑開,“隻是開個玩笑。不管别人是什麼想法,不管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麼,我都不會有改變主張的想法。”
她靠近一步,伸出雙手捧起藍染惣右介的臉。那是一個輕緩到珍惜的動作,“有時候看着你,就等于見到了這個世界所創造的奇迹,連塵世執政們都承認你作為人類的優秀,并非神明,卻隻身挑戰神明,将自己的意志貫徹到底,這份勇氣和智謀,是你比任何東西都讓我喜歡的地方。勇于向【命運】發起挑戰,在不完整的世界裡開辟出道路的人,是你讓我更加堅定了履行【契約】的決心,說【我愛着你】,也不為過。”
直視的目光明澈沉靜,“惣右介,把它當成是一個請求,可以嗎?我此生,唯一的一個願望,希望你能幫我實現它。”
“……假如我的答案是否定的?”男人感受着落在臉頰上的溫暖,緩緩閉起眼。
“雖然沒法像流光憶庭的憶者那樣消除記憶,但隻是封印某段記憶的話,我應該還是辦得到的。”
“呵……你還真是當着我的面說出了了不得的話。”笑聲沁着股蒼涼的意味。
“畢竟我承諾過不會騙你,”很難說瓦紗柯是不是擁有某種趨利避害的小動物本能,總能用天經地義的口吻平複男人驟起的尖銳心緒,“那麼惣右介的決定是什麼?”
“你隻給了我一個選項,瓦紗柯,在這件事上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對不起。”
藍染惣右介當場被她屢教不改的熟練滑跪氣笑,連帶熄了拿言辭擠兌戀人的心思,“……明白了,我暫時不會阻止你。”
少女歡快地摟住男人的脖子,把自己埋進他懷裡蹭蹭,“謝謝,我最喜歡惣右介啦~”
經曆過那樣一場開誠布公,發覺自己返回的落點果然是無間獄後,藍染惣右介表現得格外豁達大度——恰好他确實需要一段靜思的時間,去推演破局的概率。
幾句話送走滅卻師的首領友哈巴赫,藍染惣右介看似被束縛,實則在鏡花水月的幻象下計算着所有條件,規劃着所有因素,以期探索出一個渺茫的可能性。
而在這樣的他面前,某個人影出現了。
“誰終将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将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我的時代還未到來,有的人死後方生。*”來者淺笑着,躬身撫胸朝厲起視線的超越者行禮。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在舞台邊緣博得一個小小出場資格的我呢?”
“啊,請不用如此戒備。我會選擇此刻登場,隻不過是因為……呵呵,我已經【死】了啊,這個世界中亡者的歸所,不就是屍魂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