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眩暈感如潮水般退卻,空發現自己又進入了某種無法控制的視角内。
光源熹微。動用全部意志力才能從半撐着眼皮的餘光下看清周圍的布置,空艱難地在有限的空間中觀察着這個地方。
他漂浮在高于地面的位置,可以較為容易地看清下方的物品。
那是一個類似實驗室的場所,瑩綠的光從他所在的腳底發散開,暈染出一圈冷肅。認不出用途的機器占滿了房間邊角,長條形桌上,試管試劑、刀片工具、大大小小的瓶罐散亂地擺放着。他似乎窺見某些培養皿裡的切片仍不曾完全失去活性,緩慢而頑強地挪動着殘塊,不知是否還想做無望的掙紮。
空有些奇怪。往日他沉浸到别人的意識中,總是能夠感知到對方的想法,理解對方的情緒。可這一次,不說“情緒”,空幾乎感應不到“意識”的存在,仿佛他進入的并非人軀,隻是空有形體的死物。
思考着的間隙,房門由外向内打開了。
慘白的燈光亮起,首先進入的是此間的主人,“你早該來這裡看一看,A先生。由于您本無必要的小心謹慎,我差點以為您會錯過為祂的誕生慶賀的盛大儀式。”
“呵呵……博士多慮了,祂也是我的心血,我怎麼忍心讓祂孤伶伶留在實驗室。”另一道聲音随和清雅,帶着令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兩種腳步靠近了“他”。
“要我說,A先生,”第一個人走動間口氣似有埋怨,“雖然我秉持不過分幹擾實驗結果的理念,但您确實對實驗體過度忽視,又在無用之物上浪費了過多……”
“——慎言,博士。”打斷的話語透出股理所當然的冰冷無情。
空此前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印象中,就算最生氣的時刻,那個人依然是溫和且儒雅的。
兩人終于來到“他”的面前。
愚人衆第二執行官,【博士】多托雷仰頭望向“他”,“好吧好吧,一如既往,談到您的小朋友就隻有一種結局……那麼來聊聊祂吧,這個結合了我們學識與至冬技術的傑作。”
渾身包裹在密不透風黑鬥篷下的人影未曾把注意力調轉過來。他止步于空視線之外,輕慢地撿起實驗桌上的培養皿翻看,“真有趣,我以為你會自信地宣稱出自你手的作品毋需質疑。”
“【質疑】?不不不,”多托雷驟然拔高音調,“庸人提出的可以稱為【質疑】,您展現并運用到‘屑金’的改良上,運用到‘祂’身上的,難道不是無以倫比的【進化】嗎?同為求知之路上的行者,我從不懷疑您的能力和立場。”
“……求知之路麼,”人影發出一聲歎息,“至今為止,我仍無法确定與你合作探索‘深淵’這件事是否值得,同樣無法肯定自己能達成那個目标。”
“所謂的人,不過是足夠複雜的機器,”愚人衆執行官的态度莫名變得索然無味起來,“作為學者,你過于優柔寡斷了,A先生。能夠獨創性地用深淵之力對人實行修改,把這台機器的性能堆上神的高度,使祂獲得操縱深淵的力量,你、你們,該為參與到這一過程裡而感到榮幸。”
不明正身的人影沉默半晌。
“……或許吧,”他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對了,這次來之前,我又對深淵的提純方案作出修改,祂吸收的深淵之力還能夠進一步增加。”
“您不虧是天賦卓絕的科學家!我們趕緊去旁邊的實驗室試驗一下。”多托雷重新燃起熱情,邀請另一人一同離開房間。
燈光黯啞下來。
直到此時,空的視角才逐漸脫離依附的身體。他有意追着【博士】多托雷搞清楚他們的實驗内容。但福至心靈般,空朝自己依托的軀殼投去最後一瞥——
黑發在腦後紮成低馬尾,眸色漆黑死寂的少女漂浮于人高的培養基内部,如同缺失靈魂的人偶。
那張臉,分明是空見過無數次的容顔。
“——喂!快醒醒,空!”
穩住趔趄的身形,再睜開眼時,空率先聽見了派蒙的呼喚。
忙不疊環顧四周,他們已經跨入真正的屑金工廠,牆壁後整齊有序的屑金制造器械間,守衛的愚人衆士兵們緩緩向他們圍攏。
身旁,賽諾和烏魯奇奧拉關切地望着他。
前方的艾爾海森見他清醒,平靜地轉回頭。
……他的意識回歸了。
“……華月!她——”對!在另一個空間……
“她沒事。”應答的是随和清雅的男子聲線。
空怔了下,循聲往身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