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涯獨自走在長夜街上,腰間錢包鼓鼓囊囊,手指夾着一枚銅币,不停往上抛,再用手掌接住。
背上的竹簍裡裝着兩床灰棉被。
身側百姓步履匆匆,不停超過她。
夕陽映在所有人的背上,隻有絲絲縷縷落在潮濕的青石闆路上,發出澄澄油光。
今年風調雨順,已入了五谷豐收的時節。雪滇國的冬天很冷,每個人都忙着在入冬前賣貨采買,這個過程要持續到天氣變冷。
她們家是最快忙完的一批。
母親種了一片藥田,每年成貨隻要給求道館的趙先生看一眼,對方會全數買下。她負責挑個好天氣,一趟趟把藥材運過去,然後領了錢,早早采買冬日用品。
這是最後一趟了,她帶出的銀子沒花完,兌成半貫銅币裝在錢袋子裡,沉甸甸的。
樂無涯哼着小曲,路過求道館,視線傾注片刻。
她穿越到這個世界時身體三歲,至今十二年。前世的記憶朦朦胧胧,偶爾想起來猶如遙遠的夢境。
上輩子她作為21世紀白領社畜,每天加班加點拼命。終于攢了一大筆錢辭職,過上夢寐以求的宅女生活後。在某日打遊戲打到昏厥,魂穿到這個世界的一個三歲小女孩身上。
修士聯絡點的大門正上方挂了塊牌匾,用燙金大字寫着“求道館”。
館長今天沒有坐在門口曬太陽。大門緊閉着,據說早上有個外來的大人物登門,聽聞是位俊俏的仙君。
門扣的圓環邊緣有九顆釘子。樂無涯機械地關注到這個,然後收回目光。這九枚釘子,她數了好多遍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樂無涯以為自己作為穿越者,一定命中有造化。直到七歲,她到了可以測修煉天賦的年齡,第一次踏入這所求道館。
冰冷的驗骨石絲毫沒有變化。她沒有修煉的天賦。
第二年,她不死心,又去了。
沒天賦。
第三年,沒天賦。
同村的孩子都嘲笑她想當修士想瘋了。
“咱們這些種田的,還當修士呢,你癡人做夢啊你!”
她意識到,自己不會因為一場穿越就從社畜變成天命之女,于是乖乖認命。
這個世界上天生有靈骨,能修煉的人少之又少。大多依靠血脈繼承,或者花重金調理、趁幼年改變根骨。
樂無涯和母親年複一年地種藥田,過着平凡的生活。後天改變根骨的方法對她而言不實際。因此心中早早釋懷。
隻是每當看到求道館時,還會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一些前世的記憶。
“樂無涯,樂無涯!你等等我。”身後有人喊她。
“小莊姐?”樂無涯眉頭舒展開,看到有個人背着光扒開人群,跑過來挽起她的胳膊。
女孩長了張俊俏幹淨的面孔,丹鳳眼,小麥膚色,身材比她略高。
她們一起往回村的路上走,出了長夜街在田壟的小路上穿行。
“你還記得那頭黑熊嗎?”
“哪隻?”
“就是我說要馴服給你看的那隻。”
樂小莊想起來,前段時間她們上山砍柴,遇到隻站起來比人高的黑熊。黑熊沒有傷害她們,駐足片刻紮進茂密的灌木林裡消失了。
“想起來了。”
樂無涯見她有印象,清澈的眸子眯成一道,笑意狡黠:“它現在比琥珀還聽我的話,要不要見識一下?再不去,它可要冬眠了。”
樂小莊愣了半拍,點點頭:“好啊,去瞧瞧。”
和前世相比,樂無涯多了一個前世沒有的技能——馴獸。天生出于身體的本能,她知道怎麼叫所有動物聽她的話,執行一些簡單的命令。
坐下、站立、轉圈。
即使短時間内不能和它們心意相通,多麼殘暴的猛獸也不會傷害她。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修行高的世界。除了靈骨,其他稀奇古怪的天賦并不足以為人稱道。樂無涯馴獸的天賦便是這樣,食之有味、棄之無味。
六歲時,她馴服過山裡一頭老虎,取名叫琥珀,在十裡八鄉的孩子群中獲得舉足輕重的地位。
母親帶着她在最孤苦無依時回到樂家村,丈夫不知所蹤。這項能力幫她們解圍,免受村中同子天真且殘忍的嘲笑。
這些年,她馴服過山裡的大蟒、蒼鷹、松鼠……大山是她的第二個家,讓她感到親切。
兩人聊了會馴獸的事,樂小莊有些心不在焉,話題繞到“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去。樂無涯才知道她即将在來年開春與鄰村王虎成親。
“阿虎家哥哥多,前幾個為了成親,已經快把家裡的積蓄掏空了。
這幾日他很忙,根本沒空見我。他每日很早起來,把谷物拉到松柏街去,再很晚才回來。松柏街價高,能多賣些錢。他說他會盡快攢夠聘禮,讓我爹看到他的誠意。”
少女雙手背在身後,眼底映着夕陽,灼灼閃光。她充滿英氣的五官上,不時露出些許嬌羞或惆怅。
樂無涯看到這樣陌生的她,悄無聲息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