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離歡惶恐地低下頭,回道:“為主人肝腦塗地,是屬下的職責。”
言語間似是在說,一切外部的身份都抵不過面前人的一句話。
主人低着聲笑起來,笑聲中帶着一絲陰恻恻的味道。似乎看到夢離歡因他的言語而惶恐、受驚,他非常樂在其中。
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好了,你完成得不錯,先下去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将夢離歡打發了去。
就如同她來時那樣,夢離歡走的時候,也仍然沒有被人發現。
她回到那個屬于她身份的寝屋,那個和她自己一般見不得光的小屋子。
月光灑在桌子上,映照出了桌上的灰塵。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在這之前,她都以夢姨娘的身份住在嚴明安的府上。
嚴明安......
提起那個和她相伴了多年的男人,夢離歡冰冷的臉上又多了一絲懷念和歉意。
雖隻是妾室,嚴明安卻很疼她。他從沒因為她是妾室就對她輕視、怠慢,相反,嚴明安将她視若珍寶。一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會先到她手裡。
而自己一旦有什麼不适,嚴明安也總能第一個看出來,也會親自不分晝夜地照顧她。
即使他隻是自己的任務對象,但作為人,怎麼可能沒有心軟的時候呢?
夢離歡有些愣神地坐在桌子前,她感到無法抑制的疲憊。她看向窗外那輪高高在上的明月,一瞬間,思緒回到了那天——她親手殺掉嚴明安的日子。
鎮撫司的诏獄,向來都是隻進不出之地。
三步一小防、五步一大防。
但那一晚,似乎鎮撫司内部出現了什麼變故。原本滴水不漏的防線,竟然讓她混了進去。
但想來也不驚訝,将嚴明安滅口這一事本就要做的天衣無縫,中間或許也有着主人的安排。
在夜色裡,夢離歡躲過了一層層的防禦,才來到了那令人生寒的诏獄中。
嚴明安被關押在特殊犯人的那一間牢房,诏獄太過于龐大,夢離歡花了些功夫才到達了嚴明安的牢房。
當她撬開門鎖進入的時候,嚴明安仍然被懸挂在鍊子上。他低垂着頭,全身都被血液浸濕了。
她想一刀就了結他,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也能讓他再也不受什麼罪。但是想到主人的任務,再親眼見到嚴明安的慘狀,一時間,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夢離歡的心頭。
她發現自己似乎有些下不去手。
牢裡憑空出現了一個大活人,嚴明安似乎并不意外。他明白,他在那些人心裡已經是個死人。
他隻剩下最後的用處,就是用他的死來換取那些人想要的一個結果。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想要看看這個來取自己性命的人是誰。
隻一眼,他就愣住了。
“是你啊......”嚴明安自嘲地笑了笑,他低垂下頭,笑聲從他的胸腔嗡嗡地傳來。
那個在他身邊柔情似水的女人,轉眼成了來要他命的殺手。這樣的轉變,怎麼能讓他不發笑?
果然,像他們這樣利用一切的人,怎麼能逃得開被他人利用的命運呢?
将他人玩弄股掌、肆意掌控他人人生的人,又何嘗不會被他人利用呢?
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閉環,一旦選擇沉淪,就永遠逃不開被困住的命運。
嚴明安低着頭,就這麼自嘲地想着。
“夫君......”沒有得到嚴明安的責怪,夢離歡似乎更加的痛苦。
嚴明安擡起了頭,一如往常地對夢離歡露出一個溫柔地笑:“動手吧,能死在你手裡,也是好的。”
說罷,他不再看她,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夢離歡的手顫了顫,這次她來,是為了将嚴明安的死做成錦衣衛過失殺人的樣子。
所以嚴明安,注定無法輕易地死去,隻有受盡一切酷刑,讓鮮血流盡才能結束。
她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将眼前人從前和她的點點滴滴一下一下地從心裡剜去。
她拿出了一顆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秘藥,将它塞進了嚴明安的嘴裡。
至少......這顆藥,能讓他走的沒有那麼痛苦。
她拿起一旁的刑具,一刀一刀剮在嚴明安的身上......她的呼吸顫抖着,眼眶濕潤着,隻有那雙手堅定地、穩穩地做着她本應該輕而易舉就能做成的事。
吃下藥的嚴明安渾身顫抖了一下,很快就閉上了眼,無法再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他隻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漸漸的流失,過去的人和事像走馬燈一樣從他眼前掠過。
原來人在死前是真的有走馬燈啊。
他看着自己從稚童變為少年,跟随着當年的先生學習做人處事。
他的先生......他的老師......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啊。
他的老師教導過他們,雖身不由己出生在世家,但仍可選擇保持己心,堅持自己的原則,走出蔭蔽,靠自己的雙手去闖出屬于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