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點點流逝,孟祈修長的手指在柔軟的被面交錯上下,狀如彈琴。
都如此久了還沒有用完早膳嗎?孟祈望着屋頂,靜靜等待着。
過了片刻,終于有了開門的聲音。他有些期待地望過去,卻見一個白胡子老頭走了進來。
他坐到孟祈榻邊,伸手搭在他的脈搏之上,另一隻手撫摸着下巴長長的白色胡須。
“公子,您身上傷口頗多,又受了寒涼,如今身上無論何處疼痛都不足為奇。待到再服幾日藥後,老朽會再細細替您看過,您不必擔心。”
孟祈嗯了一聲,叫那醫士下去。
屋内又隻剩他一人,他如今隻能靜躺養傷,動也動不得,躺在床上無聊得緊。
他想等着宋朝月來同自己說說話解解悶兒,誰料等到中午,才等來一個府中送飯的小厮。
今日午膳是尤為精心準備的,全都是幫助孟祈身體盡快愈合之食材。
小厮端起碗要給孟祈喂飯,孟祈輕擡手将那送到自己面前的碗撥開,說:“你去擡一小幾置于我床前,我自己來。”
小厮聽話照辦,坐在外面守着孟祈慢條斯理地吃飯。
吃着吃着,孟祈便覺得這屋中又悶又熱,他便吩咐那小厮将窗戶打開些。
這話叫小厮有些為難,給這位公子看病的醫士囑咐過了,如今他要好好在屋中養病,不能見這凜冽的風。
孟祈見他為難,退而求其次,“那便隻開一個小縫,待我用完膳便關上。”
小厮聽罷,走到緊閉着的窗戶邊,輕輕将窗戶打開一條約莫一節指頭那般寬的縫隙,再用叉杆撐着窗戶,不叫外頭的風吹得這窗戶胡亂動。
寒冷的空氣帶着一股梅花香飄了進來,孟祈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順暢了許多。
透過窗棂,孟祈第一次細看其窗外這一樹白梅。
白梅應當是精心修建過,枝丫頗具美态,與其後的黑色院牆相映襯,就好似畫師所繪的白梅圖一般,美得好像不似人間。
這時,一人穿着藕色的冬襖,走入了這畫中。
她踮起腳尖,伸手去夠枝頭上一支開得正盛的梅花。她個子不夠高,有些夠不着,踮着腳蹦了好幾下,這才抓到那花枝。
棕色枝幹被她用略微有些凍紅的手折斷,再一松手,樹枝彈回去晃蕩幾下,院子裡便落下一場白梅雨。
院子裡的梅香更甚,也透過這屋中的小縫鑽進了孟祈的鼻尖。
他猛嗅一口,隻覺心曠神怡。
宋朝月拿着才将摘下的梅花枝,走進了孟祈屋中。
她見孟祈正自己拿着筷子吃飯,有些擔憂:“你手上還有傷,如此這般恐會影響傷口。”
“無礙,我右手還能抓握,連飯都不能自己吃,豈不成了廢人。”
宋朝月知孟祈要強,遂不再多言。于房中尋了一個小小的桃色膽式花瓶,将這枝白梅插入其中,屋内一下贈了許多生氣。
孟祈用完膳,轉頭發現屋内隻剩下他與宋朝月二人了。
對方低頭不知在縫什麼,隻聽她邊縫邊問孟祈:“孟祈,你如今是逃犯,這北蒼王,當真信得過嗎?”
來了兩日,宋朝月隻與北蒼王見過一兩面。初時印象覺得這人熱情、心善,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人内裡性子如何,還是要靠長久的相處才知道。
“信得過。”孟祈說出這三個字後,突然停頓了一下,想到前世他就是這麼看褚臨的,繼而又換了一種說法,“無論信不信得過,我也幫過他一個忙,現如今,他也算是還我人情吧。”
宋朝月哦了一聲,想起前些日子在華家聽來的消息,她想,孟祈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
“北蒼王在招兵買糧了,你可知曉?”
孟祈眼底波瀾不驚,這都是前世曾發生之事,然北蒼王起兵失敗,最後被誅連九族,還是由他領兵平定了這場叛亂。
說來也是可笑,前世他站在了褚長陵的對面,今世好像不知不覺在靠入他的陣營之中。
也正因為知道褚長陵打算起兵,他才敢叫宋朝月帶着他直奔這北蒼王府,他想,自己于褚長陵而言,應有一些用處。
宋朝月從手中的繡活兒裡抽出身來,又問孟祈,“對了,你是如何結識萬鬼樓的?”
她望着兩步外倚靠在床頭的孟祈,見他沒開口,又低下頭往手中的布包裡紮上兩針,“我随便問問,你不用答我。”
當宋朝月以為這問題沒有答案的時候,孟祈冷不丁來了一句,“是萬鬼樓主動來尋的我。”
嗯?宋朝月看向孟祈,便聽他繼續說:“大約在兩年多前,萬鬼樓新任樓主鬼柳來尋了我……”
孟祈與鬼柳所議之事,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江湖與朝堂之人有所勾連,算不得什麼鮮事。
不過宋朝月聽得入神,右手握着的銀針不慎便紮進了指尖,她倒吸一口冷氣,将指尖放在嘴中含了一下。
孟祈的眼黯了一下,問她:“你在縫何物?”
宋朝月将手中的東西舉起來朝孟祈的方向晃了晃:“是阿弟的香囊,不知道他在何處劃破了一個口子,叫我給他補一下。”
這香囊是之前宋朝月給宋明澤繡的,上面繡的是一棵青松,如今青松的枝幹處被劃破一條小口,宋朝月找石榴拿來同色的線以及針,想要将這處補補。
孟祈瞧着宋朝月一直低着頭,蔥白似的手指在其上飛舞。
他有時候覺得,宋明澤這小子真是好命,自小家庭和睦、父母恩愛、還有一個如此疼愛他事事為他着想的阿姐。
如此羨慕着,他也漸漸看宋朝月的動作入了神。
一炷香後,宋朝月将這香囊原封不動地給縫好,她将香囊攤到自己眼前,滿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