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腳上階,推開宋朝月從前所住的廂房。裡面沒幾樣東西,或許都被益陽公主一氣之下全叫人給扔了吧。
不過女子房中必備的銅鏡倒是還擺在窗前,上面亦蒙上了一層灰。
孟祈用手指抓住袖口,用袖子擦拭淨銅鏡,他的臉便躍然其上。
他鮮少照鏡,過得粗糙。與鏡中的自己互望着,孟祈竟發現自己的鬓角有了幾根白發。
這是何時長出的?
他伸手,扯掉其中一根,盯着這根白發發愣。
等到他再出孟府之際,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
他邁出孟府,恰巧遇到孟國公回府。
他根本不願喚他,徑直從前身邊走過。孟國公站在車轅之上,看着自己兒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問道:“不留下吃一頓飯嗎?”
孟祈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
他們父子之間如今剩下的聯系,恐怕就隻有身體裡留着的同樣的血了。
“來來來,又香又甜的糕餅,新鮮出爐的糕餅——”
街上商販的叫喊聲喚起了孟祈内心深處的記憶,重生這一世,他所以為的與宋朝月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泗水城。
那是宋朝月将要嫁入孟家的前不久,他正好在泗水城抓人,情況緊急,他策馬于城中跑得飛快,無暇顧及馬側之事。
可就在他穿過一條街時,聽到了身後的有女子怒吼‘賠我的糕餅’。
他聽到之時,馬兒已經跑出去老遠。
可他那超出常人的眼睛,叫他看見了那人的樣貌,是宋朝月。
這是他以為的第一次初見。
糕餅老闆見孟祈盯着自家糕餅出神,以為他想買,忙招呼他:“公子,香噴噴的糕餅,買一個嘗嘗吧!”
孟祈這才從回憶中抽身,從身上掏出一個銅闆,丢給那老闆,“來一個。”
糕餅被用油紙包着遞到了孟祈手上,孟祈牽着馬,慢慢走在大街上。
他低頭淺嘗一口,太甜,不明白宋朝月為什麼會喜歡吃這種東西。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繼續吃着下一口。
“哎哎哎,讓一讓,讓一讓——”
不遠處有一人騎着馬橫沖直撞而來,那人的踢馬肚子的腳正好踢到孟祈手肘的位置,那糕餅吧唧一下落到地上。
他低頭看方才還在自己手上的糕餅,又看了眼已經遠去的罪魁禍首,突然明白那日宋朝月為何會如此生氣。
或許隻有同處共同的境遇之後,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吧。
他準備折返回去再買一個,沒走出兩步,便被人喚住,那人喚他大公子,是他許久未曾聽過的稱呼。
循聲望去,孟祈便見一人朝自己揮手,他眯眼望去,那人正是從前在孟舒安身邊侍奉的廣德。
他怎麼會在這兒?
廣德穿過馬路,奔向孟祈。
“小的見過大公子?”
孟祈看着廣德并未穿府中侍從的衣裳,他這是,沒有在國公府了?
廣德也看出了孟祈心中困惑,主動解釋道:“小的自二公子去世後,便離開了國公府,而今在笙歌做點兒小生意過活。”
孟祈點點頭,實在不知要同這個自己不太熟悉的廣德聊些什麼,随便應了兩句就要走。
廣德踟蹰半天,終于在孟祈将走之際将憋在心中的話問了出來,“大公子,不知現如今夫人如何了?”
宋朝月從前在國公府時待他十分好,所以他想問一問,宋朝月如何了。
孟祈的腳步一下停住,他不知要如何開口,告訴廣德宋朝月已經死了。
“挺好的。”
廣德聽罷,高興極了。好就行,好就行。
他又三兩步跑到孟祈身邊,同他講:“望大公子不要怨我多嘴,我家公子知道夫人,哦不,宋小姐一直喜歡您。當初她知您受傷,特意做了藥膳,還燙傷了手,我家公子其實都知道。他自覺虧欠宋小姐,若您也對宋小姐有意,還請好好待她。小的在此,替我家公子謝謝您。”
他說着,同孟祈鞠了一躬。
孟祈不忍再聽,選擇翻身上馬,離開了此地。
一路上,他腦海中一直都回蕩着廣德的那句話,‘當初她知您受傷,特意做了藥膳’,‘當初她知您受傷,還特意做了藥膳’……
原來那碗被他吩咐倒掉的藥膳,竟是特意為他所做。
他滾了滾喉頭,又策馬回了禁軍營。
還未進營,便有一人攔住了他。
那人恭敬跪下,對孟祈道:“孟統領,我家三殿下請您去金銀樓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