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如既往的早間新聞中,忽然插入了一段非常急迫的報道。畫面中的女記者容貌姣好又帶着幾分英氣,一雙明亮的藍色貓眼注視着鏡頭,黑發梳的整整齊齊,唯有幾縷蜷曲的劉海墜下來,不顯淩亂而更添靈動。電視台導播室中幾十台屏幕放映着同樣的畫面,如同果蠅的複眼,将時間均等地切割。工作人員被這突然事件打了個措手不及,一片混亂。而幾十個屏幕中,女記者水無憐奈宣告一般吐出了同一句話:
“近日,于财閥松本俊一家中舉行的私人派對中發生一極其惡劣的殺人案……”
鏡頭伴随着快門聲轉向另一個人,他的聲音先闖入人們的耳朵:“我們已确認了嫌疑人,而此名嫌疑人現在正由檢事局扣留,擇日即将開庭。望還給社會大衆一個滿意的交代,将兇手逮捕歸案繩之以法。”
說話人身穿一身紅色西裝,有着驚人長度的棕色胡子和頭發。倘若令不明真相的人來看,大概會以為這是哪裡的野人。然而這位當然不是野人,而是原地方檢事局局長,時任檢事審議會會長的一柳萬才。再之後的記者提問中,一柳萬才均給出完美的作答,令人無可指摘;然而越是這樣,越令此刻新聞的收看者頗感壓力。
她皺了皺眉,關閉平闆。車上的颠簸雖不劇烈,長久下來也并不舒服。她的司機——同時也是她分居多年的丈夫,毛利小五郎,偷感很重地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打眼色給女兒,要女兒去關心一下她的親媽,自己不好開口。毛利蘭會意。她的确十分貼心,然而妃英理女士此時需要的比起一個貼心的女兒,大約更需要一個能夠和她一起溝通案情的同僚。而此時唯一能和她交流的孩子倒在車上,可惜礙于身份,我們的男主江戶川柯南實在不便開口。車上保持着這樣的氣氛行至檢事局拘留所,看清玻璃對面的那個人時,有些意外并隐隐慚愧地發現,自己的委托人似乎比他們更鎮定。這實在是太不專業了。妃英理心想。
她深呼吸後,坐到玻璃對面,與她的委托人面對面。
“我是你的律師。舟橋佑希小姐。”
她的委托人非常平靜,好像在心底排演過千萬次這次會面,每個環節都了然于胸:“很高興遇見您。妃英理律師。”舟橋佑希回答她。
同時,不同于面上的平淡,她的心中簡直是驚濤駭浪。特麼的,真不該接真宵的勾玉。緻敬傳奇耐抓王绫裡真宵。
事情要從小泉紅子發起邀請說起。有一個常識是一個龐大的财閥不會一枝獨秀地屹立在不去他的土地上,而是與其他家族纏繞糾葛,包括但不限于其他的行當,黑白灰通吃是一個非常常見的現象。而拉娜唯這次抛出的誘餌又實在是太大太大了,牙琉霧人說要她用自己從荷蘭帶來的藥——一死一活的不老藥來吸引别人。——多麼可怕的誘餌!死神是世界上最公平的判決,既傾軋皇帝的寝宮,也掀翻農民的稻草房。無論你是幹什麼的,都難逃一死。而人越老越惜命。十八歲時對着鏡子發誓要在第一條皺紋長出來就去死的美女,到了四十歲的時候也隻會拼盡全力延緩衰老,八十歲面對死神的召喚時更是不能甘心。所以在面對不死藥的時候,能忍住一秒不咬的都是神人了(喂)。這是一場豪賭,顯而易見。如果在她得到支持之前被烏丸蓮耶發現,她就很有可能被直接摁死;但過早地接觸其他勢力,又不一定能保全自身。這是萬米高空走鋼絲,需要斡旋。
于是在第一次,小規模的會談(包括提供藥的拉娜唯,提供資金的松本,手續上保駕護航的動物園内的社會高層,期權股嚴徒海慈)結束後,松本俊一又召集了他的人脈,來增加客戶——畢竟現在是他和拉娜唯對接。假如一次交易他能獲利一億日元,三十個客戶參與就是三十億,多的每一個人頭在他眼裡都變成了一沓沓鈔票。而小泉紅子和舟橋佑希就是這樣被叫來的。
由此見得日玄世家绫裡家不怎麼相信不老藥,畢竟把舟橋佑希這個便宜撿的外家女孩丢出去開會,有點像唐朝随便撿一個女官封公主就和親;然而西玄世家卻很可能聽聞過一點點,于是派出紅子,這位未來的繼承人——這是符合邏輯的。畢竟不死藥是煉金産品,本質上的确源于西歐。
開會很沒意思。
不過很快就有意思了。
Bigman們消息靈通,知道桌上這兩個女孩似乎一樣的年輕,然而在各自的家族中含金量可不同。于是對于舟橋佑希悄悄看漫畫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被迫接受各路家主掌門凝視而自願端坐的小泉紅子則對其報以怒視。很快到了觀察藥品實物的時間,你說你得到了不老藥,至少要給大家看看效果。有幾個一看态度不錯的可以去看,比方說小泉紅子。舟橋佑希則自動被劃分到這個集團之外,她心态平衡,知道绫裡家的生死觀相當神奇,反正死了也可以靈媒,對長生不老不怎麼有執念,也樂得清閑。她剛想繼續看漫畫,拉燈了。
“然後我就坐在這裡了。”
舟橋佑希竹筒倒豆子一樣噼裡啪啦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說了一遍,連同各個家族的内幕也沒放過(連紅子家的都沒放過,主打一個心靈澄澈),為了脫罪她真的不擇手段所以讓讓她吧。在她對面坐着的倒不是妃英理律師。時間回撥半天,第一個趕到拘留所的,是松田陣平。
身邊還飄着一個隻有小靈媒舟橋佑希能看見的鬼。姐都被抓起來了你倆還跟連體嬰一樣,有沒有良心。舟橋佑希死亡微笑地直視萩原研二,被宮野明美拍拍背揉揉臉,好聲好氣地安慰她說你的消息現在還被媒體封鎖中,萩原警官一定幫你叫了松田警官才會這麼及時來找你的,好啦不生氣不生氣,看在溫柔姐姐的面子上舟橋佑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閃現一個中指又撤回,給萩原研二整笑了,心說她這麼有活力說明沒受磋磨,好事。與此同時松田陣平在玻璃對面看着舟橋佑希一陣酣暢淋漓的無實物表演,心想完了孩子要瘋了我要帶她越獄!(什麼玩意)
這之後的事松田陣平默認舟橋佑希不清楚,于是又給她簡單介紹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在你昏迷期間,松本家發生了一起命案。按照你說的,松本俊一在結束了會談後邀請同會者一同去參與藥劑的實驗結果展示,他當時是親自去的嗎?”
舟橋佑希搖搖頭:“不是。他叫他的秘書野田宗生去陪同,而他本人則留在會議室陪同我們這些暫時沒有意向的人。”
“這好怪。明明那些有意向的人才是他的主要客戶吧。”
“這不怪哦。”舟橋佑希糾正他,“因為我隻是‘暫時’沒有意向,不代表以後沒有意向。他現在就對我們非常嚴重的區别對待的話,等于隻做一單生意,竭澤而漁。當然一般來說這種私下的活動都是家主的夫人或者女眷來參與,但松本俊一更信任的是他的秘書。”
松田陣平手撐着頭,說:“這些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舟橋佑希說,“總之,在我失去意識之前,他都和我在同一個會議室。”她看着松田陣平臉上的表情,問:“……是對辯護很沒有幫助的證據吧。”
“何止……簡直是坐實了你的罪證。”松田陣平說,“在會議室内的監控拍到了你渾身是血,手持尖刀的錄像,隻不過沒有拍到受害者。我一開始想要論證的觀點是,松本俊一的第一案發現場另有地點,但直到你失去意識之前他都和你共處一室。而這個房間,顯然,又是一個密室。”
得知這個消息,舟橋佑希倒十分冷靜,她堅決地問:“我想看錄像。能不能給我看看錄像?”
松田陣平沒有絲毫遲疑,嘴上相當大聲地(說給拘留所看守):“原則上不讓。”同時手機就貼在了玻璃上。舟橋佑希費勁地隔着幾層屏幕看去,自己的身形有一瞬間的脫力,然後倒在了椅背上。松本俊一看了看,手腳還算幹淨地把自己抱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就在他放下舟橋佑希,轉過身時,沙發上的女孩忽然騰地站了起來,抓起一旁桌子上的水果刀就照着松本俊一的背捅了過去。連刺十幾刀,極其兇狠。整個殺人現場就這樣血淋淋地在鏡頭下坦露無疑,無從抵賴。
“重放一下。”
松田陣平依言。他拖動進度條,放慢倍速又讓舟橋佑希看了好幾遍,對面的女孩仿佛猶豫了很久,終于下了結論:
“……那不是我。那似乎是星野季沙。”
松田陣平擡起眼:“我也認出是她。雖然你們都是女性,但她歲數比你大,個子高一點……你在一瞬間改變了外貌,這種情況就像你靈媒萩的時候一模一樣。如果是她的話,那麼動機充分,理由充足。死去的女鬼報複負心漢,甚至很合乎人們的品味,簡直是最完美的結案。但是,你真的靈媒了嗎?”
舟橋佑希說:“我沒有。”
場面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先打破沉默的其實是宮野明美。她看起來雖然最柔弱,但卻是這四個人裡履曆最黑的(這很令人驕傲嗎),有些遲疑地問佑希:“……為什麼不直接認下,就說是死去的亡魂,星野季沙犯下的罪行呢……”
宮野明美從前并不知道松本俊一與星野季沙之間的瓜葛,如今卻知道了——這并不是因為做了鬼就開了天眼,而是當時那艘船上的恩怨糾葛如今被堂而皇之地展現在了大衆面前——報道這一切的依舊是水無憐奈。這些天她的名字與該案緊密綁定,俨然已經變成了松本家殺人案的官方指定記者,無論什麼平台的消息來源幾乎都出自她的口中。當松本俊一對星野季沙的始亂終棄被曝光,無論是誰,先前聽說過沒聽說過的,都要過來蹭一腳,愈演愈烈。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宮野明美在知曉其中奧秘後,也秉持着混沌的善良與邪惡下意識地認為舟橋佑希先認下靈媒星野季沙,把殺人案推到死人身上最為合宜。死人不作數,很難有人為死人翻案,是最安全的抉擇了。反正,死去的人也不無辜,而無辜受過的卻是我的朋友;比起花大力氣追尋虛無缥缈的真相,偶爾抄小道有何不可呢?而且不過是死人蒙冤,代價已經小的不能再小啦……
舟橋佑希猜宮野明美是這樣想的,或者說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都會這樣想。感情的遠近一定程度上淩駕了道義與法律,這就是一個人的天性,我們無從指摘。但是,對方利用的就是人的天性。這一招簡直避無可避,防不勝防。
還好我不是人啊。
舟橋佑希吸了一口氣,為宮野明美解釋道:“因為事實并非如此——這就是原因。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永遠都是真相,而謊言是無根之木,一定會有斷流的地方。比方說,我現在在法庭上,咬死了是自己靈媒了星野季沙。研二,你來做檢察官。明美,你是我的辯護律師。”
對面的陽光男鬼笑眯眯地拖長音“好——”,松田陣平看着舟橋佑希又開始無實物表演,覺得自己被孤立了,很不爽,“為什麼不讓我來當?”
“拆穿人的謊言的話,還是您的幼馴染厲害啊。”舟橋佑希把話頭堵回去,馬不停蹄地虛拟開庭,“現在我堅持是自己靈媒了星野季沙,是星野季沙犯下了殺人案。好了,明美,辯護吧。”
宮野明美稍微思考了一下,說:“我們的被告人聲稱她通過靈媒喚來了亡靈星野季沙。衆所周知星野季沙與松本俊一産生過糾紛,所以星野季沙的殺人動機成立,罪行不是我們的被告人犯下的,”在等對方異議的時候,宮野明美也想過自己會被怎麼質疑。被質疑星野季沙和松本俊一之間的關系?我有新聞報道;是質疑佑希當時是否處于靈媒狀态?我有錄像……她這樣考慮時,萩原研二卻沉默片刻,劍走偏鋒:“那麼,我們的被告人從什麼途徑了解到星野季沙和松本俊一之間的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