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慕容博既已生了皈依佛門之心,當下那老僧便賜了法号了空、了悟,又有僧人前來為之剃發。
臨到剃度之時,蕭遠山見了玄慈方丈,又想起了一樁舊事,不覺低聲道,“方丈大師,弟子尚有一樁罪孽未清,請一旁叙話。”便走到一旁靜室之内,将當年從葉二娘身邊偷走虛竹又放在少林寺中撫養的事向玄慈方丈道明了。
玄慈方丈閉目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既造業因,便有業果。昔人已逝,來者可追。”說着竟走出靜室,令人招來虛竹。虛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頂,臉上充溫柔慈愛,說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虛竹大驚,又覺心中一暖。二十餘年隻以為自己是孤兒,今日方知竟有高堂在上。衆僧皆是詫異,玄慈方丈竟有一子養在少林寺中。
玄慈緩緩向蕭遠山道:“雁門關外一役,老衲鑄成大錯,悔之晚矣。多謝了空,今日又為我解了心中一樁挂念。既已知曉當年的因果,便當還了當年的業報。”
玄慈看向玄寂,朗聲說道:“老衲犯了淫戒,有傷少林清譽。玄寂師弟,依本寺戒律,該當如何懲處?”
玄寂道:“這個……師兄……”
玄慈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少林寺清譽攸關,不得循私舞弊。執法僧,重重責打玄慈二百棍。”說着跪伏在地,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玄寂道:“師兄,你……”
玄慈厲聲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譽,豈可壞于我手?”
玄寂含淚道:“是!執法僧,用刑。”兩名執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舉起刑杖,向玄慈背上擊了下去。
執法僧本是有意放輕棍刑,玄慈厲聲吩咐道,“諸弟子萬不可辜息!”執法僧隻得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聲。好不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鮮血流得滿地,玄慈勉提真氣護心,以免痛得昏暈過去。
玄慈伸出手抓住虛竹的手腕,說道:“過去二十餘年來,我日日夜夜記挂着你母子二人,近年來聽得你母親已得解脫,今日又得佛祖保佑,與你相見,從此更無挂念!”說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愛,煩惱多苦,解脫為樂!”說罷慢慢閉上了眼睛,臉露祥和微笑。
虛竹痛哭失聲道,“爹……”
衆人萬料不到玄慈受刑之後,随即自絕經脈。他既早已萌生死志,這二百杖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維護少林寺的清譽,然後再死,實是令人欽佩。蕭峰、易長風、柳明月、慕容複等人不覺走到玄慈方丈面前,躬身下拜。
三十年前的雁門關外的慘案終于落幕,蕭峰見父親已原諒了當年的仇人,又已皈依佛門,玄慈方丈也已自盡而死,竟不知此後何去何從。慕容複更是如此,他自小被寄予厚望,一心隻求光複大燕,陡然間見到假死生還的父親,沒來得及欣喜,又見他已放棄了複國,剃發出家,一時間亦不知今後的歸途。
忽然間,寂靜的寺廟裡傳來一陣喧嚣之聲,片刻之間便有少林弟子來報,門外少林寺被一隊大宋兵馬圍困住,直叫道要少林寺交出叛國賊。
玄苦、玄寂、玄生等人俱感莫名,隻聽得“咳咳”兩聲,易長風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略顯不好意思道,“對不住,各位!那隊兵馬應是洛陽知府援兵,因下官入寺之後久無音訊,所以來援。”
玄苦大師雙手合十道,“如此,還請易大人解圍。”
易長風還了一禮,笑道,“論理,了悟師傅已皈依佛門,本官原不應強求。隻是了悟師傅落發前因一己之私,挑起雁門關慘案,殘害柯百歲等人,謀财害命,本官已上奏朝廷。朝廷以為,姑蘇慕容氏叛國謀反,罪不可恕!本官領皇命而來,還請大師将慕容博交由官府按律處刑。”
慕容複急道,“可是苦主了空師傅都已經原諒了我爹!”
易長風淡然道,“九泉之下的柯百歲等人卻不能原諒他了!殺人償命,這是法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