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嫌惡李頌,就是日後别人嫌棄他的樣本。
一幫人直叙談至深夜方才離去。
李頌上馬車要走時,公儀林難得對他客氣:“李太仆,把老醫工的事放在心上,或者,你告訴我他住哪,我親自登門去請。”
李頌忙客氣道:“這事就包在我身上,等他臂上血肉長齊,任意哪天來都行。”
“好,多謝多謝,李兄多費心。”
李頌放下車簾坐正身體,朝冰涼的十指哈出一口熱氣,自鳴得意暗暗發笑,心道:“到了我的地盤就不怕這隻小狼跑掉。”
送走客人後,冰清玉潤等人都在收拾狼藉的杯盤。陶修依靠在廊柱上仰望幾顆明亮清冷的星辰,神色落寞。公儀林在院門外駐足看了他片刻,明白他心思深沉想的比别人多,今晚又多次提起那幫同袍的死,此刻他應該很難過。
他走進院中,伸手觸上陶修的肩膀,“外面真冷啊,不進屋在這傻站做什麼?”聲音在空曠幽深的黑夜中尤其輕柔,像哄小孩一樣。
“槐序,要十一月了。”
“是啊,還沒到最冷時節。”
陶修不敢貿然提出離開這裡回京口。他突然很想念冬日待在安桂藥房裡的感覺,閑暇時守在熬藥的碳火爐子旁,抱着爐壁焐手,聽器皿裡草藥沸騰的咕嘟聲,安逸、暖和,身心更輕松。
自小起,陶修冬日禦寒的衣物就很少,深冬雪寒時也是穿着單薄的棉衣,肩背沒有一時因為寒冷而彎曲過,每到寒冬季節,挺拔的身姿和氣質随天寒更顯清寒氣。
但那時的單薄衣衫,卻好過此時滿身厚重衣物的壓身。
“我準備再待上十天就回京口去了,我在那裡……”
公儀林不等他說完一口拒絕:“不準。”臉上笑意在冰冷的暗夜中凝結,漆黑的雙目變得冷峻,像是換了個人,一字一句道:“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走出這裡一步,我不許。”
這還是陶修頭一次從他這裡感受到威嚴和怒火,下意識愣住,把準備跟他理論的借口都吓丢了,攢了把嘴勁,甩下一句話兀自走進屋去:“你又能拿我如何?”
公儀林立在廳堂的門外,也盯着冰冷清澈的夜空發愣,冰清玉潤四人搬着碗盤從他身邊一次又一次繞過,直到廳堂灑掃幹淨,他還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潤潤是四人中最大膽的一個,懷裡抱來了公儀林的披風,怯怯地仰問他:“公子,都深夜啦,你不冷嗎?”
公儀林平時很少注意到幾個姑娘,此刻聽見清脆羞怯的聲音,忽覺一陣别樣的神清的感覺,轉頭對潤潤輕笑一下:“夜深你們也快些去睡吧。”
公儀林在進門前抹了一把臉,調整好臉上的笑意後推開門:“康樂,方才我的語氣重了,你别惱。”
“我沒那麼小的胸懷。”陶修正要躺下,把被子往身上一蓋,閉上眼睛漫不經心回他:“我待在這裡的時間沒有你預想的多。”
“在傷養好之前說什麼都不算數。”
“嗯,沒錯。我不會去李頌家中治傷,這一點,你别太好心,我不需要。”
“李頌這人除了放蕩不羁外,一向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又不是他給我們看病,人情算在我頭上。”
陶修有苦難言,無法像個弱者把今日李頌的不軌行為告訴他,不但丢面,更顯自己無用,隻得默默忍耐閉口不言。下次再有今日的狀況發生,也顧不得公儀林的臉面,能揍就揍他一頓。
* * *
來此将近一個月,陶修的身體日漸好轉,臉色比初來時中看很多。正午暖和時,常和公儀林在廊下逗弄挂了一排的籠中鳥,尤其喜歡一隻叫“阿九”的鹦鹉。
“阿九”這名字是幾個姑娘取的,有一回她們親眼看見鹦鹉打噴嚏發出“啊啾”的聲音,本來是個稀松平常的名字,直到那天阿八從宮中來到絨華院替蔣授打聽公儀林傷養的如何。阿八才發現自己還有個“兄弟”挂在别人家的廊下,整日被一群莺莺燕燕逗來逗去。
要不是公儀右衛熱情好客,在他已跨出門時又喊他回來:“阿八,剛蒸出來的棗糕,拿一塊再走。”也不至于讓那四位姑娘知道他就是阿九的哥哥,姑娘們捂嘴大笑,笑的花枝招展。他捏着糕恨恨地跳上馬,對公儀右衛家女子如此粗俗無禮的行為很不滿,丫頭們太不成體統,難道平日都無人給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