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和張城在寺廟大門閉上半個多時辰才趕回來,不便敲門也不敢翻牆,他們在大門兩側各蜷一個,凍得像兩條瑟瑟發抖的土狗。陶修在逼人的寒氣裡快要睡着時,厚重的木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奇怪的人,披一件連帽的黑色鬥篷,整張臉遮的嚴嚴實實,對門旁的兩人說:“進來。”
聲音渾厚,有種刻意壓低聲調的嫌疑。
看不清此人究竟是和尚還是住在寺中的普通人,一身單薄破爛的衣服實在扛不住十月的冷氣,二人搓着涼透骨的手順從地跟在怪人身後,一直走到柴房才知道此人的善意。
第二日在一群和尚裡混吃時,陶修試圖從中找到昨晚的蒙面人,但連相似背影的都沒有,心裡對自己能順利留在寺裡一直存有不安和疑惑。
摸清城内路線後的餘下幾日,陶修和張城留在永定寺幫忙清掃整理,把院内外雜、廢物都清理并焚燒,梁柱、欄杆擦的纖塵不染。這幾日陶修和寺廟的小和尚一起雕刻成百上千枚祈願牌,夜色降臨,佛塔的清油燈一層一層亮起,陶修經得一個和尚的同意,把祈願牌寫上對陶舒的祝福後挂在院中粗壯的銀杏樹上,而後拍拍身上塵土,虔誠地走進永定寺大殿。
大殿内昏暗清冷,中央是巨大的釋迦摩尼佛像,佛像下面點了兩盞光明燈。陶修跪在蒲團上仰望佛祖低垂的雙目,輕聲輕語道:“佛祖,佛祖!”
面對慈眉善目的佛祖,他也不敢發出心中的願望,隻敢在心底暗暗祈禱:“後日會不會死?明知和他之間隔着天塹,我還是很想他,想和他再見上一面。”
他在佛祖前長跪,許下多個願望,願後日所有同袍都能活,願汝丘的小妹和江良安度一生,願大陳的百姓安居無憂,許過願望後伏身在蒲團上笑了:“後日可能就要死的無足輕重的賤民竟然還心懷天下,如此不自量力和貪得無厭。”
陶修很确定許下願望時嘴裡絕對沒有發出聲音,但頭頂突然傳出低沉空曠似回音的問話:“小子,跪了這麼久,盼這好盼那好,忘掉自己了吧?”
涼意驟然從脊背冒出來,他從蒲團上站起環顧四周,淩厲發問:“誰?出來?”
“哈哈哈,小子,殺了彭縣尹幹嘛不回去領賞?為何還摻和城中事?”
陶修震驚此人對他們行動了然于心,繞着大殿飛快搜尋一圈,沒發現人影,聲音還在大殿的梁上繞着:“我明日就把你們的計劃揭發出去,告訴伊婁振明、告訴城中的每一個人,我最愛看貓戲鼠的遊戲。”
陶修迅速關上大殿的高門,仰頭大聲道:“你要出得去才行。”
“佛門淨地,你想作甚?”
“是佛祖告訴我你的存在,就别怪我沒有手下留情,出來吧。”
這時,從大佛背後閃出一道黑影,居高臨下非常迅疾地朝背對的陶修抛出一件黑色鬥篷,鬥篷将那小子的頭嚴嚴實實罩起來。
陶修像隻裝在麻袋裡掙紮的野貓,驚慌失措剛扯下一半鬥篷,咽喉就被利刃抵住,一陣刺痛蔓延至耳根。他一動不動,胸口起伏明顯,咽了口唾沫,聲音都有點變了:“你是誰?”
此人就站在身後,像一堵牆,有強大的壓迫感,陶修感覺抵在咽喉的刀尖加深力度,重重喘出一口氣閉上眼,決定拼死掙紮一把,擡起肘部向此人的胸口搗去。
對方接招更快,左手一把抓住他出擊的手臂。趁此空隙,陶修旋轉半圈從這人手中掙脫開,後退幾步并拽下鬥篷,長明燈的佛光中,他看見一個高大的和尚,眼袋和锃亮的腦袋一樣顯眼。
陶修杵在那愣了一瞬,眼中露出驚喜,叫一聲:“師父?你……”
還沒等他把話問完,辛南佐一本正經的“阿彌陀佛”,道一句:“貧僧法号有量,你就叫我有量大師。”
陶修知道師父這人性格怪異,穩重老沉并不影響他心狠手辣,又調皮無賴似孩童,隻得順着他的話問:“有量大師,我師父為何在此?幾時來的?是巧合還是打聽我會來此?”
辛南佐走近徒弟,擡起他下巴看剛才匕首所抵的位置,笑道:“還好沒傷到。”又在他頭上輕拍一下:“我快被你氣死了,知道你進城的消息,我恨不得你把打暈扔條船上送回去,好好的路不走,偏偏選條崎岖送命的路。”
“這大半年你去哪了,又是何時知道我來了漳南?怎麼會在永定寺,我和張城能留在這裡是因為你的緣故?”
“慢點問,慢點問,給我瞧瞧你瘦了高了沒?”辛南佐翻餅似的把陶修轉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