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寒涼,林中鳥雀稀少,偶爾從樹梢頂端傳來喜鵲粗糙清冷的喀喀聲,聞之令人渾身發怵。
彭枝禮率衆從山下爬到半腰,略肥胖的身體已歇了三次,枝頭的喜鵲叫聲一路尾随着他,雖為報喜的鳥,但這叫聲卻滲人又冰冷,聽起來像是在唱嘲諷他的話:“土鼠,土鼠。”給父母燒了寒衣後還是速速離開此山為妙,他也懂城中百姓對他不堪行為的唾棄。
他扶樹擡首已能望見風水寶地中父母的墳茔,再走幾步就到了。就在這時,忽從山徑兩側跳出幾個蒙面的漢子。
彭枝禮迅速躲進帶來的十幾名部曲中,起初以為這夥人是剪徑的好漢,站在人群中大聲說:“今日寒衣祭掃,不宜動刀,你們搶錯了錢帛,我勸幾位好漢快點逃命,休要等我下令為民除害。”
圍在彭枝禮前後的十幾個部曲抽刀與他們相持。而跟在後面擡着祭品和撐場面的平頭百姓面面相觑,以為縣尹又累了,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席地坐了下來。
陶修等人面色冷峻,一聲不發,他們所處的位置高于對方幾尺,突然像展翅的雄鷹迅速俯沖進雞群。在滄瀾隊摔打出來的五人,個個身手矯健,以一當五。霎時,清晨安靜的山林刀光劍影,打鬥聲響徹山谷。
弄清來龍去脈的百姓,忽有人高喊一聲:“土鼠,你命今日休了。”起哄聲山濤似的沖進彭枝禮耳中,他怒氣沖面,拔劍在手,命身旁的部曲全部圍攻“綠林好漢”。
陶修已無第一次殺人時的不忍和顫栗,這些活生生的男子在他心中早已被區别為人和敵人兩類,同一個人,立場不同時,他就有殺或不殺之的理由,甚是可笑又奇怪。
他在斬殺這些部曲時還是存了一絲仁念,并未取他們性命,但這也險些讓他喪命。幸虧張城眼疾手快,從地上踢起一把刀迅速紮進從背後偷襲陶修的部曲身上,那人拖着挂在身側的殘臂歪歪斜斜倒下。
周石回頭怒目斥責陶修:“殺啊,别心慈手軟——”他還記得陶修第一次殺人後消沉了幾個月的模樣。
彭枝禮身邊的部曲死了七八個,百姓聚攏成圈,無一人上前救縣尹。
陶修見兄弟們都被部曲纏住無法脫身,必須速戰速決,他掃視腳下所處位置,看見山徑旁一塊位置偏高的巨石,借石頭的高度可跳到躲在人後的彭枝禮跟前。
他沖出圍攻自己的三人,縱身躍上石頭,淩空一翻,恰好滾落在保護彭枝禮的人行圈中,他緊伏地面滾一圈躲開砍過來的大刀,沒給彭枝禮任何反應的機會,起身後手起刀落,幹脆利落斬了彭枝禮的人頭。
陶修提着血淋淋的人頭對衆人大吼一聲:“叛徒已死,放下刀劍,餘者可活。”
兵器打鬥聲驟停。
陶修的臉和一身青衣沾滿叛徒的血迹,彭枝禮的人頭在他手上瞪大雙目嘴微張,面容停留在最後驚恐的瞬間。見彭枝禮已死,餘下的部曲紛紛放下兵器投降,口稱不是甘願為縣尹做事。
張城立在巨石上對人群大喊一聲:“回城報喪去,就說縣尹已死,誰不怕死就接着當下一任。”他把刀在岩石上掼的啪啪響,把膽小怕事的百姓吓得一哄而散。
待人都走淨,陶修僵硬地扔掉人頭,雙腿打軟,從遺留在地的物件中挑了幾刀冥錢,顫顫巍巍爬向彭枝禮家的祖墳,在點燃的冥錢熾熱的高溫烘烤下,他漸漸放松緊張的情緒。
周石找到一瓶酒遞給他,“好些沒?”
陶修勉強一笑:“彭枝禮的血滾熱,我的手掌全是那個溫度。”他把酒倒在左手,沖洗掉血迹,仍舊無力握拳。
周石朝他肩膀拍下重重一掌:“你小子很壞,殺了人兒子,還假惺惺跑他父母墳前燒點紙錢。”
陶修撐着膝蓋試圖站起來,身上還有些綿軟,“我是替彭枝禮給他父母燒點錢和衣裳。”
“現在去哪?拿這顆人頭去胡墅?”
陶修思忖一番,對四人道:“這次行動我們皆毫發無損,是件好事。你們四人拿着彭枝禮的頭去胡墅交差後就能返回京口,這裡的事不用再插手。”
“那你呢?”張城已把刀擦淨,猛地插入鞘裡。
“我要潛入漳南城内。”
張城、周石一時無話。旁邊的鄢大寶把人頭包好拎在手中,聽到他的話後立即勸阻:“進了城内九死一生,你們為何非要送死。”他高舉滴血的人頭:“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不負使命,就算回去也不丢人。”
周石也跟着說:“大寶說的沒錯,你是不是覺得對比城内的兄弟們,我們幾個的任務太輕松,赢的不夠榮耀?”
“我沒有别的想法,隻想多出一份力幫幫兄弟們。今日有多個官員被暗殺,城内必然戒嚴,我要趁此機會快點進去。”
周石還想說什麼,陶修笑道:“命隻有一條,我很惜命的。”
五個人走到山下分成三路離開,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張城見陶修形單影隻,單薄的身影将要被雜叢遮擋時,他突然叫住他:“陶修,等我。”邊跑邊回頭對周石喊:“周大漢,你有妻子兒女,就别跟着我們混了,快回去吧。”
他追上陶修後,開口就問:“你這條腰帶到底什麼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