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墅和漳南二縣相隔五十多裡,中間村落、田地無數,雞犬相聞,站在這端城牆上遠眺,甚至能看見依山而建的漳南城牆。
來此兩日,有人已摸清漳南十月初八有個廟會,在此之前的十月朝又能趕上百姓出城祭祖,更是混入城中的好時機。
陶修、張城等人和武元義約定于一個叫黑巳的小山坳彙合。黑巳山長黑如蛇,故而得名。在武元義前來彙合之前,陶修三人已在山中裹着深厚的落葉睡過一覺,夕陽的金光穿透蕭條的枝丫灑在身上,不但沒有一絲暖意,還把個個身上流民的氣質照得無處躲藏。
武元義帶着三人從一處小山頭冒出來,幾人坐下後,他謹慎地把四下環視一遍後開口道:“我們打聽過了,彭枝禮祖輩都是吳州人,祖墳就在城外的白巳山上,十月朝那天他會進山燒寒衣。到時我們埋伏在山中殺他個措手不及。”
“白巳山?”周石指着此山問:“這是黑巳?白巳又是什麼山?”
武元義道:“白巳在漳南城外,兩山相對,像是胎生,為了方便區分,一個稱白,一個為黑。”
張城摸着下巴思索道:“漳南城割讓給周時,姓彭的第一個出城投降,所以才得到縣尹位置,突然成為一縣之長,不知他會不會就此寒衣節帶大量鄉民進山祭告先祖,把他人模狗樣的行迹誇贊一遍?”
武元義點頭贊同他的猜測,又很直接的替自己人排除危險:“隻要我們出其不意,任他帶多少人都是擺設,何況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周石問:“殺了彭縣尹之後,下一步怎麼走?”
“你們的任務就殺彭枝禮,其他的事與你無關。”
這大哥絕對知曉此次任務的内幕,陶修試着問:“過江的兄弟足有兩百,職責不同,若我們順利殺了縣尹,還能空出一隻手幫一把其他兄弟。武大哥要不要把知道的情況透露一點?”
這時,一直盤腿坐在武元義身後的鄢大寶立即出聲阻止:“嗨嗨,武頭都說後面的事與我們無關,你可别把大家都扯進去。”
這鄢大寶名字挺可愛,卻長了張圓而粗犷的臉,滿臉鋼針似的胡須就知他性子急躁。
張城了解陶修有張從不辯駁的嘴,替他駁了一句:“你膽小怕事,不見得大夥都跟你一樣。都踩到這塊地了就是系在一條船上的螞蚱,要活一起,要死更是一起,你想利利索索回去領功,餘下的兄弟死活就不顧了?”
“要是當時盧将軍把我分配在攻城隊中,我一樣無怨無悔,誰叫我手氣好領個殺掉彭枝禮的任務就能返回江南。并非我膽小怕事,我隻要完成了自己的事情就足可以返回京口。”
“攻城?”陶、張、周異口同聲驚問。
武元義轉頭剜了鄢大寶一眼,又對三人嘻嘻笑道:“是有這麼個說法,我沒參與到計劃中,對攻城一事知道的并不多。”
陶修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說吧,究竟有什麼計劃?”
武元義又把各處山頭掃一遍,往中間湊了點,小聲道:“十月朝和初八那天的廟會,我們的人會全部混進漳南城中埋伏。屆時胡墅這邊由葛伏領兵夜間出擊,隻等夜深人靜時城中斥候從裡面殺起,舉火為号打開城門,待我軍殺入城中,定能一舉奪回漳南。”
陶修緊追問道:“是個好辦法,但周軍剛接手漳南不足兩月,近四千人馬繞城駐紮,我們才兩百人不到,有多大把握完成此任務?”
“出發前入城的兄弟都在盧将軍前交了生死狀,生死不論,能成功,人人論功行賞,若不成,最多身首異處。漳南城剛投降,人心不定,我帶來的人已分成三撥,暗殺城中周國官員,幾起官員被殺事件必定令城中人心惶惶。”說到此,武元義面色冷沉對圓睜雙目的三人道:“如果攻城失敗,暗殺周官員的行動就不停,直到他們主動放棄漳南城。兄弟們的任務不同,你們安安靜靜斬了彭枝禮就算功成。”
他們又将寒衣節那日的行動缜密的安排一遍方各自散去。
陶修幾人還回到落腳的破廟,吃了幾天用破瓦罐熬的白粥,周石拍着饑腸辘辘的肚子問:“反正離死期越來越近,不如我們去城裡吃點好的?”
張城扒完最後一口白粥,抹嘴應道:“我想吃隻脆皮烤雞,雞肚子裡塞滿香料,肉質鮮鹹,雞皮流油。”他摸着半飽的肚子往鋪好的稻草鋪上一躺,“不行了,周大哥,我明天就跟你進城去。”
陶修将三人的碗收攏到一起拿出廟外去洗,也笑道:“我也去。”
自那日公儀林到胡墅見過縣尹葛伏之後,他便騎馬遊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處,盯了無數顆後腦勺,也翻過三處乞丐聚集地,他聽陶修說過,斥候在打探消息時可以喬裝成多種身份,最容易裝扮的就是乞丐流民,他有預感,陶修就混在乞丐當中。
所以,當他途徑一處賣燒雞的小店門前時,濃郁的肉香味也沒能使他的腳略駐一駐。賣烤雞的老闆抽開柴火正旺的屜籠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計,望着門外遠去的年輕男子背影問身旁的學徒:“縣署何時多了這樣一位标志的人物?”
學徒也伸頭瞧一眼道:“就是一位尋常富家公子,怎麼看出來他是縣署的?”
老闆啧啧有聲:“他身後跟着縣署的人。在我們的小城小縣難得見到如此好模樣的人,幾年前我去過都城,那裡的公子、小姐身着五彩繡衣,塗脂傅粉,個個跟神仙似的,那個美喲!”
店裡面正坐着三人,低頭悶聲各抱一隻烤雞啃的油光滿面,聽見老闆和學徒的對話,張城悄聲笑話道:“不知什麼人物給這老闆誇成這樣。俗話說人靠衣裝,頂多是有錢人家穿得好,論臉論身段,還得是公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