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林出于感激就對陸颢說了句起雞皮的話:“那就辛苦陸大哥。”
這聲“陸大哥”叫的陸颢渾身惡寒,咂嘴點頭。記得頭次見面把這小子掀翻在太子面前時,兩拳就打的他兩眼昏花口中流涎,大喊着要找武師,後來又見他是個嬌養的公子哥,陸颢就欺他年少無城府,一時興起玩笑道:“叫我一聲哥哥,我就做你武師。”
公儀林冷着一張臉拂袖而出,吓的陸颢從此不敢亂言,今日倒好,“陸大哥”喊的他又驚又爽快,“不敢擔。”再擡頭已見公儀林去了太子處。
寒風侵肌,沾水的衣裳被風一吹,陶修覺得皮肉下的骨頭都要結冰了,哆哆嗦嗦趴在馬上動都不敢動,生怕僵掉的骨頭脆生生斷掉。他按地上車馬留下的印迹摸索回去。冬日日短,方才還挂在山巒上的日頭轉眼就變成通紅的一枚,一步步颠簸前行中,陶修自己都覺得左肩還沒拔下的箭有些滑稽,箭傷的疼痛被寒氣分去一半,隻想早些回去,惦念着公儀林房中那盆碳火。
這匹馬不懂背上的人要去哪裡,馱着他在落葉鋪了厚厚一層的林中走了幾圈,日落西山時的寒風吹的更烈。陶修趴在馬背上昏昏欲睡,迷糊中還做了一個夢,一向不喜飲酒的他竟連飲三大盞被公儀林燙過的酒,再要第四杯時,左臉頰被炭盆裡蹦出的火星灼痛,猛的從夢中驚醒,刹那間,他像看見閃亮的天河,璀璨奪目。
公儀林跪坐在地,他正躺在他腿上,身上蓋着他的披風。
天色逐漸暗下,遠處的天穹像片灰藍色的海。陶修環視四周,他們躲在一塊巨岩下,這塊巨岩隻能遮住頭頂,三面漏風,公儀林已把四周的落葉都聚攏在身邊,擋住一半風勢。
陶修朝他擠出笑容:“我以為到家了,原來還在荒郊野外。”伸手摸過肩頭的箭,已被公儀林割斷,僅剩箭镞留在肉中。
公儀林沒有吭聲,默默解開他冰冷發硬的衣裳,掀開薄襖後,陶修貼身的裡衣又潮又暖緊貼在身上。
陶修坐起來從公儀林手中拽下衣裳,雙手打顫脫去厚重的襖,見他久不啃聲,擡眸問他:“太子該都回去了吧,你沒把殿下護駕回宮就來找我,萬一出點岔子如何是好?你讓我防備的薛際全程都在我視線中,沒有異常舉動。”
公儀林依舊不說話,脫下身上的甲胄,把柔軟暖和的襦衣一并脫下摟在懷中。
“你怎麼不說話?那隻鹿中箭後跳到河裡,我離的近又最會水,為了太子和你必然要下去一趟,至于肩頭的箭,是薛際射偏了。”不懂自己為何拼命去解釋,隻知道這樣做眼前的公子才不會如此嚴肅冷酷。
陶修隐瞞了薛際鄙夷他低賤身份才朝他放箭一事。
穿上公儀林焐在懷中的衣裳後,身心都如沐暖風,故作輕松緩和冷硬的場面:“還是你的衣裳舒适。”擡臂輕嗅袖子,“聞過許多熏香,屬這個味道最好聞,我記得你小時候身上就是這個味道。”頓了一會,見他還是沉眸不語,陶修繼續讨好:“說句話吧!我,我這個傷連兩頓雞湯都不用喝就會好,不必擔心,我是不是讓你很為難?”
聽見他生疏僵硬的讨好,公儀林心底發軟,終于開口:“康樂,對不起!”
“為何要道歉?”
“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好,就是感覺挺對不起你。”
逆境中長大的人輕易不會哭,公儀林的關切把他今日所受的委屈都勾了出來,好像被一幫人欺負後終于找到依靠,陶修吸了下鼻子,系上最後一道衿帶,轉移這個難堪的話題問:“你把衣裳都給我,回程幾十裡路會不會再把你凍病了?”
“事事順我的意,我就不會病。”
陶修無奈笑道:“即便你貴為世家公子也不能事事順意,這世上不如意的事太多,若與你有關你還能成日生病?天色已晚,我們要快點回去了。”撐着膝蓋站起來時,喃喃歎息:“槐序,我想回京口了。”
公儀林怔了一瞬,心裡五味雜陳,他連陶修幾番受辱都無法替他解圍,更遑論将之留在身邊後,必然要與公儀家的族長公儀達對抗一事。
他扶住陶修,問:“能不能騎馬?若不能騎,我——”
陶修急忙走向馬匹:“能騎,我能騎。”
回到公儀府天已黑的透徹,天上無月,星輝僅夠他們摸索回來。司子一如既往守在大門前等公子回來,像個心力交瘁的老母親。一見到大路上慢吞吞走過來的兩匹馬就沖上去:“二公子,怎麼又回來的這樣遲?方才家君找你,像有急事。”
二人終究還是騎同一匹馬回來的,陶修半途體力不支忽從馬上栽下,摔的人事不知。
公儀林剛跳下馬就抱着陶修往院子裡疾走,命司子快去喊醫工。回小院的路上恰巧碰到多日不見的公儀達。
“這是誰,慌慌張張跑什麼?”公儀達晚膳後閑步消食,忽見對面來人腳步急切,忍不住喝了一聲。
公儀林抱着陶修走到公儀達跟前,燈籠的火光一照才發現侄兒懷裡還藏了個人,驚問:“這是何人?”
“伯父,他是我朋友,情況危急我先不跟你解釋了,方才司子說你找我,等我處理好此事就來。”邊說邊沒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