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天空出現瑰色雲霞,是夜幕前的最後一縷霞光,公儀林冷到發抖,打顫的雙手把披風攏緊,如果陶修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他還有這層禦寒之物。
陶修沒有任何回複,轉身朝馬匹走去,直到他跳上馬背,發現公儀林還以方才的姿勢站立在巨石上,身影孤獨落寞,他第一次從錦公子身上看到可憐,他喊道:“冬狩結束我就走了,你到底在想什麼?以你我二人的身份地位将我留在身邊,與貴公子狎弄仆童有何區别。我陶修将你視作摯友,望你莫要辜負我的心意。”
抓在手中的缰繩上有根倒刺,陶修說完這句話扯住繩子亂抓,掌心被倒刺刺得生疼,也因這句違心話胸口憋着一口氣,呼吸不暢。
一句答應的話有何難,難的是答應他之後将要面臨的事。
公儀林生來就前程無限,身上背負公儀家的未來,無數人盯着他的言行舉動。陶修要是答應了他,該算什麼身份,一不能阻止他娶妻生子,二不能對他前程有所助力,三,陶修更過不了自己這關,他自有尊嚴和傲骨,怎麼甘心為沒有任何結果的将來而委身他人,讓錦公子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陶修更願維持現在的關系,做一對平等相處、彼此牽挂的摯友。
公儀林走過來抓住辔頭,仰頭逼問:“你把我當小兒,說話毫無分量做不了自己的主?你把我與那幫纨绔視為一類?你從來沒懷疑過我對你的心意?”暮色流金,陶修俯視他眼中殷殷的光亮,急切又無奈。
“槐序,與你相識我很感激上蒼,有幾年,你甚至把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想到你的存在我總覺得還能繼續撐下去,但是也僅此而已。什麼都不要說了,也别逼我說難聽的話。”
公儀林慢慢松開缰繩,凄涼一笑,轉過身用袖口擦去眼中的淚,擠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好,我不會再說讓你為難的話。”
回去的路上兩匹馬一前一後,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到大門前,司子迎出來還未開口公儀林就吩咐他:“給陶修送些熱飯熱菜,順便幫我叫個大夫,我要病了。”
聽到此話,陶修疑惑地看他一眼,似乎生病還能預知?
夜間,陶修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隔壁床上的辛南佐迷迷糊糊問他:“麟兒,你正是能吃能睡的年紀,怎麼還跟我老頭子睡不着?”
“師父,我去看看槐序,他說他會生病,這話說的人奇怪。”
“嗯,去吧——”辛南佐呼聲起,随意應他一句。
宿客的小院和公儀林住處有一牆之隔,陶修掂量牆頭高度,退後助跑一躍而上,翻牆落地。深更半夜公儀林的房中還有燈火,他站在門外聽見裡面司子的聲音:“藥也喝了還這麼燙?大冷天的去江邊吹風,鐵打的人也要涼透了。”發現說錯話,連忙“呸呸”兩聲。
陶修叩響門,開門的司子一見他出現,雙目一亮興奮道:“陶公子,快進來。”
他在床沿坐下後試了公儀林的額頭,果然燙手,問司子:“午後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我也沒聽說他體弱至此?”
司子擰把熱乎乎的帕子遞給陶修:“公子的病經常起的莫名其妙,平常身體強健,毫無預兆說病就病,上次生病是在汝丘家中,就是和陶公子你見面那天回去就病了,還未痊愈就趕來建康,舟車勞頓又暈船,一連躺了多日才好,那次是他病得最重一次。”
“我來照顧你家公子,你回去歇會。”
司子離開前拿了件衣服給陶修披上,碎碎叨叨說:“你也别凍着,公子迷迷糊糊還問我有沒有給你備飯,他醒來發現是你照顧肯定要起我的皮。”
“無事,我會跟他解釋。”
下半夜公儀林悠悠醒來,一見床邊抱膝打盹的陶修,生病的疼痛和江邊被斬釘截鐵拒絕的難受齊襲,心中凄涼,倍感委屈,用手臂擋住眼睛默默流淚,鼻涕眼淚擦成一團。
陶修聞聲驚醒,忙問:“頭疼?”用手一試,冰涼涼的額頭,寬慰道:“多睡會,天亮就好了。你明天必須好,否則後天的事誰來主持?”
“這麼冷,你躺進來。”
有那番話在前,陶修怎還敢往他被窩鑽,把頭甩的跟撥浪鼓似的:“不冷,不冷。”
公儀林撐起左臂逼視着他,想發火又不忍,直勾勾盯了他半天才開口說:“幾句話你像記仇一樣,大丈夫言出必行,我說不再讓你為難就絕不會把今日之事重複一次。你這樣躲我,是不是回了京口就老死不相往來?”
“我是怕給你造成沒必要的誤會。”
“不必要的誤會?你越排斥就越顯得我無恥可恨。”
“行了别說了,你朝裡面挪一點,我也困了。”
屋内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陶修均勻的呼吸聲起,睜着雙目再無睡意的公儀林不敢像第一晚見面時的放肆,小心翼翼捏着陶修衣裳的一角暗暗起誓:“康樂啊,大丈夫亦不會輕言放棄,你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