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林倏地一下直起背要阻攔他的決定,又察覺動作太大容易引起旁人注意,換了副懶散的面孔笑道:“你到了我的地盤上,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不留下陪我玩個十天半月休想回去。”
公儀鸾随即對陶修說:“剛來就要走,槐序舍不得你是一方面,留下讓我盡地主之誼又是一方面,留下多住幾日,可不是看幾處景緻、走幾條路就叫開眼界的,給我這個機會嘛。”
“公儀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但師父還獨自在客棧等我,做徒弟的去逍遙自在不考慮他,這有點不妥。”
公儀鸾笑道:“難道多他一個,我們吃的玩的都邀上你師父一起不就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師父他有點古怪,還是不打擾他為好。”
正說着,外間的堂中已備好菜飯,司子請三位公子入座用飯。堂裡燃了一盆燒的通紅的炭火,四下門窗都已緊閉,隻留了一扇小窗戶透氣。陶修從小窗瞧了下天色,漫天星辰璀璨,可能師父已睡下了。
公儀林從他口中問到辛南佐落腳處,趴在司子耳邊叮囑幾句。
屋内點了數盞油燈,照得四周光彩通亮,公儀鸾見一桌子菜飯,本想拉上新來的客人痛痛快快飲一場,但這頓酒喝的他十分郁悶,桌底的腳怎麼放都礙到堂弟,已被他踩、踢三次,一口酒剛喝下還沒開始說客套話,杯盞中就被公儀林滿滿倒了一杯,又聽堂弟有意無意提醒他:“都這麼晚了,你不少喝點?”、“時辰不早了,往日五哥你都睡下了”、“今天我口幹舌燥不宜飲酒,五哥你盡管喝,喝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再蠢的人都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
匆匆飲了幾杯,公儀鸾就被公儀林客氣的請出小院,将要閉院門時,一個随從提着燈籠小跑過來說:“回二公子,小的已把公子的話帶到,辛師父都已睡下了。”
“好,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
公儀林親自關上院門,方才吵嚷熱鬧随着暗啞的關門聲被擋在院外,夜空有彎弦月,又亮又冷,他立在院中還不敢進屋,認真盯着落在窗戶上的身影,像要琢磨一件事,忽而又輕輕哂笑。
“公子,你怎麼不進去?”司子僅能明白他見到心上人時的欣喜,卻不知他此刻的害怕和緊張。
将要進門時,公儀林回頭叮囑身後的司子:“沒有我吩咐,别輕易打擾。”
“明白,我就在隔壁,二公子有何需要就高聲吩咐。”
陶修正背着門的方向,手裡拿的是公儀林換下的銀色軟甲,聽見後面腳步聲,他回頭剛要發問,卻忽而面帶笑意打量起公儀林,瞧了片刻後溫聲慢語道:“你好像變了。”
公儀林一直站在門邊沒敢動,待陶修“觀摩”完才大跨步進屋,問:“說說,哪裡變了?”
“說不上來,看起來體魄強健了,你以前從不佩劍,這一套裝配很精緻受用。”他把手裡輕便的銀铠放回原處,抱臂一直盯着公儀林,唇角輕輕上揚,“真的沉穩了,槐序。”
“過獎了,但聽見你誇贊,我很受用!”
陶修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茶仰頭喝下去,用袖子擦擦嘴說:“他們都回去了,你也送我出去,路上再問你幾個問題。”
“回去?城中宵禁,你當是京口大營任你們走動?我派去的人回說辛師父都睡下了,也把你在我府中一事告訴了他,今晚我們同塌而眠,我更想知道你近況。”
陶修忽而想起上次與他分别那晚,醉夢中雖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但公儀林那晚試探性的話及留下的紅綢腰帶令兩人間的關系有些暧昧不明。
“我打水給你洗漱淨面。”公儀林脫去寬大飄逸的氅衣,露出雪青色常服,一條松綠色的腰帶把他的腰束的緊繃有力,看慣兵營裡灰頭土面的懶漢,這一身裝束給陶修視覺上的沖擊無異于天墜流星。
看來京城高門子弟娴雅風流的穿着對他影響不小。
真的要解衣洗漱時,陶修腦中轟一下就亂了,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有種羊入虎口故意送上門的嫌疑,他故作鎮定道:“好,有勞,不過,今夜我還是跟司子睡吧。”
公儀林搖頭輕笑,拎壺熱湯倒入盆中,雪白的輕煙從盆中漾開,在二人中間升起模糊的屏障,他從輕煙中走出,忽然站在陶修跟前,兩人間隻有寸許距離,能在眼中看見彼此的臉龐,他看見陶修眼中的躲閃和緊張,“康樂,你在怕什麼?”
“我沒怕。”陶修垂與兩側的手握成拳。
公儀林心明似鏡地大笑一聲:“那就快洗,我冷了,今夜一定要和你長談至天明。”他還是一貫的愛看陶修發窘無所适從的模樣,隻可惜這層窗戶紙他還不敢輕易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