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子又壓低嗓音沖他背影喊一句:“公子,未必是他。”但願就是陶修,否則公子大喜之後必定大悲的性子,免不了要挨他的罵。
公儀鸾好奇地問司子:“是誰來了?”
短短一段距離,公儀林身上開始潮濕流汗,緊跟前面的人走了幾步才大聲喊道:“康樂。”
此人背影瘦削如山巅孤松,身上有練武人的強勁和不同于普通人的神清骨秀的氣質,如此熟悉的身姿不是陶康樂還會是誰。
公儀林邊笑邊用手把突突跳的心按回胸膛,沒意識到自己因緊張而做出的微妙動作。最後一點落日藏于西山下,淡如輕煙的夜幕從四面八方攏過來,借着昏暗的光線他想走過去抱住陶修,用力地抱他一下。
背後傳來公儀鸾的聲音:“槐序,請你朋友進府吧。”
這句話壓下他胸口淩亂灼熱的氣息,快步走到陶修身側一把攬住他的脖子,興奮地跟公儀鸾介紹:“這是陶修,我經常跟你提起的人。”
“久仰大名。”公儀鸾玩笑着颔首,此人是堂弟的客人,聽過司子提起他的身份後也仍然客客氣氣。
方才陶修就見公儀林正和此人一同進了大門,又見他唇紅面白衣着鮮亮,該是府中的公子,忙欠身施禮,發現公儀林搭在肩頭的手幾乎勒到肉中,暗暗掙紮兩下這隻手紋絲不動,隻好略放低身段道:“陶修不敢。公子是哪位?”
“他是我五哥,公儀鸾。”
陶修自認沒有身份與高門子弟攀附搭話,不覺往公儀林身後退了一點,無所适從地回道:“陶修唐突了,不知是府中公子。”高門與賤民之間的活動軌迹一向泾渭分明,陶修顯然沒有與他們打招呼的經驗和經曆,顯得十分局促。
公儀林看出他的為難,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開解的地方,拉起陶修的手又推了一把公儀鸾,笑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到我院子裡去。”
跟在後面的司子瞧着二公子手裡緊抓的那隻手,無可奈何地搖頭歎道:唉,公子啊公子,來此一年了,今日才從你臉上看見從前的笑容。
此公儀府邸十分雄偉寬大,前一層後一層無數間房舍院落連在一起,三人拐過三個院門直接去了公儀林的小院,到院門口公儀林才松開陶修的手讓他先進去。
陶修細細打量院中的樹木花草,雖快到初冬季節枝枯葉落,院角仍有鮮嫩的綠意,若是夏天來此,一定是個青翠濃密的小院,他又俯身趴在一口大缸前觀賞裡面幾株枯荷,公儀林同他一起蹲在缸邊,撸起袖子往冰涼的水中撈了一把,掌中捧出一尾掙紮跳躍的金色小魚,二人咧嘴盯着一條無聊的小魚笑了許久。
公儀林:“你也撈一條,裡面就兩條,我看看你手氣如何?”
陶修剛卷袖伸出手,公儀林用幹燥暖和的左手抓住他的手腕,道:“還是别撈了,這水很冷,我們進屋去。”這時,他發現陶修腕上的銀镯不見了,不禁有些奇怪。
公儀鸾挺好奇堂弟這位客人的來曆,司子說他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玩伴,身份倒是挺懸殊的。直到他親眼看見堂弟為陶修倒茶甚至恭敬地端到他面前時,公儀鸾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轉頭看了眼撇過頭顯然是刻意躲開視線的司子。
公儀鸾在對面二人交談之際打量陶修的模樣,想是吹了太多江風,此人膚色稍暗呈一種漂亮的色澤,五官清秀,坐姿端莊筆直,言行舉動不乏溫和,正是這股溫和謙恭的氣質,一時竟覺得此人的容貌更勝邊上嘴就沒合攏過的堂弟幾分。
堂弟因長相出衆常被人誇贊,每回受誇時就要私下擡舉另外一人:“我認識一個人,是真正的眉目清明,好看的很。”
看來堂弟并不是謙虛。
公儀林此時對陶修有一百個問題,礙于公儀鸾的存在無法細問,隻能挑些表面的問題:“你現在何處?從哪裡來?如何找到我的住處?”
陶修喝過滾燙的茶後才覺得身上暖和,心裡也坦然許多,緩緩道:“今年春尾時,朝廷下了诏令從各州郡調遣人馬到京口、曆陽、梁山三處,我那時就随隊伍到了京口,這已過了大半年了。現在入冬,江防要務稍有松緩,正逐次分批讓兄弟們回鄉探親,我知道你來了建康,所以想過來看看,能見上固然很好,見不到我也能在此開開眼界。”
公儀林聽說他就在京口,藏住臉上的激動,腦中已開始規劃哪條去京口的道路最便捷。
“就你自己來的?剛才大門前明明看見我了為何還轉身走掉?”
陶修輕輕一笑,隻回答第一個問題:“跟我師父一塊來的,他還在客棧等我。”
“辛師父也跟你在一起?總聽見你說起他,從未謀面,明日帶我去拜訪他。”
“不必,我明日就和師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