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片不得自主的樹葉,衣身無法控制地徑直向山谷對面的崖壁撞過去。
山風凜冽,自她的耳邊呼嘯尖叫,将頭發吹得淩亂不堪。加持了法術的魔法袍灌滿了風的力量,像飽滿的黑茄子,不停地在半空中翻滾。
衣身艱難地摸出魔法杖,在幾乎要被吹成面癱的山風中吃力地張開嘴巴,然,一串串咒語卻被吹得支離破碎。
眼見鐵灰色的崖壁越來越近,衣身終于念出了一句完整的咒語,系在食指上化作鑰匙扣的飛行掃帚驟然現身,可算是托住了她的身體。然而,就在下一秒,山風驟停。
衣身連帶掃帚,齊齊向下方墜去。
荒蕪的山壁呈現出極陡峭的坡勢,日光照射于其上,折射出或深或淺的光線——淺灰、青灰、幽灰、鐵灰、深灰、黑灰。自上而下裂開的山縫裡,堆積起大大小小的碎石。其中,偶或有枯枝似的小樹探出頭來——卻沒有一片葉子,自然也無法判定這小樹是死是活。
不過,所有的這一切,在疾速下降的衣身眼中,統統化作抽象的線條——直線、曲線、大點、小點。。。。。。飛天掃帚似乎失靈了,完全無法停留在半空中,倏忽間,便一墜千丈。
突然,魔法杖頂端射出一束白光,如絲線般纏在前方灰白色的枯枝上。伴随着衣身飛快墜落,枯枝被帶着從山縫裡拔出來,在碎石的裹挾中滾落而下,像一股煙塵翻騰的洪流。
好在,衣身的墜勢得到了緩解。
又一棵藏在山縫裡的枯木被拔起。碎石滾下,激起煙塵無數。
又一棵。。。。。。
如此,連續三四次後,衣身終于控制住了下墜的身形,借着半空中的大轉身,連人帶掃帚,統統落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
匍匐在岩石上,衣身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
上方,是空蕩蕩的山谷和明亮的天空。遊樂場呢?那些飛旋着的咖啡杯、那有如千臂巨人般的控制中軸、那傲然絕立的鐘樓,以及看不清面目的團團煙霧以及各種叫聲,統統不見了。頭頂上方,隻有空寂的山谷,灰色的石壁仿佛漠然的面孔,冷峻又詭異。
沒有了山風的呼嘯,山谷中靜地吓人。衣身神情恍惚,仿佛前一刻還充斥着雙耳的各種噪聲,統統都隻是自己的幻覺。
定了定神,她又将視線投向下方。
在近乎九十度直角的山坡上,除了大片大片的岩礫,就是順着裂開的山縫堆積滾落的碎石。谷底很遠,遠得看不清,總是一派的灰色,難以分辨到底是谷底,還是一望無際地蔓延下去,而沒有盡頭的崖壁。
突然,衣身瞪大了眼睛。
沒錯,那不是幻覺,是活物!
真得有東西在動诶!
在遙遠的石坡上,一點一點的灰色,像是細小的螞蟻,在緩緩移動。日光照在坡上,這些“螞蟻”的影子動起來,方能令人辨識出那并非固定的砂粒。
衣身凝神于眸,竭力細看。
她知道,那必然不會是螞蟻——在這不知道有多遠的距離下,龐然巨物也會縮小。那麼,這些“螞蟻”會是什麼呢?
衣身給掃帚加了個強制控制咒,算是勉勉強強控制住了掃帚。隻不過,這會兒,掃帚并不是停留在半空,而是如蜘蛛般攀援在陡峭的崖壁上。
——得多虧利普斯教授的偉大改造!他将衣身的飛天掃帚增加了新的功能,使掃帚頭能夠像蜘蛛腿一樣向各個方向抻開,可以攀援在直立的壁面上,并能在操控下平穩地前後移動。
在這裡空蕩蕩的山谷裡,衣身完全無法讓掃帚飛行起來。好在,利普斯教授改造的新功能還能用,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于是,衣身就騎在她的“蜘蛛”掃帚上,順着崖坡一點一點向下方緩緩挪動。
走了很久,依然看不到谷底,隻有灰撲撲的岩壁漫無邊際地繼續向下延伸。這種頭朝下行進的感覺,令衣身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不過,她終于分辨出來了——那些一粒粒的灰色的“螞蟻”,竟然是人!
近處的一隊似乎有七八個人。他們穿着與山崖一樣灰色的厚厚的皮襖,帶着同樣顔色的翻毛皮帽,或者牽着灰色的駱駝,或者赤手空拳,在崖坡上,走走停停,不知在尋找什麼。他們面無表情,神情嚴峻,眉宇間仿佛刀削斧鑿般,深邃、粗糙、刻闆,且沉默。
面孔是灰色的,眼珠是灰色的,就連皮帽下露出的發鬓,也是灰色的——他們似乎就是這片崖坡上的砂粒,或許,就連他們的靈魂,也是一般無二的灰色?
當衣身騎着掃帚,以極其怪異的姿态,晃晃悠悠地經過他們身邊時,卻并無一人擡眼張望,似乎她并不存在。
遠處的幾隊,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崖坡上,仿佛迷失了方向的孤魂野鬼。
衣身壓抑着心底的惶恐,雙唇抿緊,靜靜地走過,亦如獨自遊蕩彷徨踟蹰的鬼魂。
忽然,似乎這幾隊發現了什麼,紛紛調轉方向,想着某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