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啥，你弟弟讓我問問，他不知道怎麼，最近喜歡做菜，說今天要親自下廚，讓你嘗嘗他的手藝，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好備菜。”

——“三點吧。”

樊茜仰頭，辦公室裡的熒光燈從将房子灑滿光亮的高度存在感，到日光出現後，連襯托都算不上，顯得可有可無。她又周旋幾句才挂掉電話，看着手機上高鐵提示還有三小時的出發時間，面無表情地收拾起東西。

陳心作為特殊的、被篡改記憶的人，連恢複記憶的方式跟其他兩人都有區别，其他兩人是先蘇醒，随後才緩緩恢複，她是沒醒，但修改後的記憶被重新像是放電影般重播一遍。在這次的“故事”中，她沒有死在手術台上，而是在去往實驗室的路上被追捕的人發現，出意外垂落死亡的。從大高樓掉下去時，陳心還以為是夢，甚至夢中的潛意識還吐槽“肯定不疼，馬上就醒”，但她醒是醒了，意識清醒，身體沒有。

四周充滿着特殊的氣味，體會着四肢酸疼、頭暈腦脹的感覺，意識清醒卻睜不開眼，仔細辨别耳邊的電流聲、腳步聲、玻璃撞擊聲以及對話，以她二十八年前的生活經驗，陳心斷定自己身處醫院。

怎麼會在醫院呢？

哦，想起來了。

她是今年五一結婚，因擔心自己結婚後的第一個中秋節父母在家過得不開心，特意回去過節。為了錯峰出行，她淩晨出發，可就在路上，發生意外。

我成植物人了？

陳心猜測，可仔細回想，隻不過是前車抛錨，自己躲避撞到路邊護欄，怎麼都不應該這麼嚴重。她努力嘗試睜開眼，在視覺神經察覺一絲光亮時，兩個人形陰影站在自己床前。

“還好不嚴重，這要是出點什麼事，我可怎麼活。”

陳心知道說話的人是自己的母親，她心中劃過一絲内疚，本來是想母親開心的，沒想到出這樣的意外。

“媽，不怪你，是心心不聽勸，我都說了不讓她回去，她不聽，本來開車水平就不行，還開夜車。主意太正了。”男子是陳心的新婚丈夫，程東。

可明明，明明陳心昨天下班時跟他商量過二人一起回去，是他不願意，他說結婚後的第一個中秋節，不回婆家就算了，怎麼也不應該回娘家。

“像我對你不好一樣。”他是這麼說的。

陳心實在無奈，再加上自己确實車技不熟練，所以才不敢等天亮車多的時候走，選擇晚上出發。

發生意外也不是她願意的。

心裡委屈，她想睜開眼睛分辨兩句，可費力睜開雙眼，一下子就看見哭腫眼睛的媽媽。

“心呐，你醒啦。”母親見狀，笑得泣涕漣漣，握着她的手貼在臉上，止不住地蹭。

“媽，沒事，别哭。”陳心伸手抱着母親安撫着，餘光看見站在床頭的老公，想說兩句，可見他也胡子拉碴，雙眼無神，多半也是折騰一晚上，作罷。

九點之後，陳心一切體征恢複如常，在醫院裡從上到下查個遍，确定沒有任何問題，再留院察看24小時就能出院。

“想吃什麼？媽去給你買。”陳心母親精神恢複得不錯，不像淩晨接到消息剛趕到醫院時神不附體、魂不守舍的樣兒。

“媽，中秋快樂，我還以為回去能給你個驚喜，沒想到弄成這樣。”陳心拉着她媽的手，“剛才你打電話我聽見了，叔叔那邊要是有事你先回去，我沒事，等我好了再回去看你。”

“沒事，他家能有啥事，我閨女出這麼大事，我不回去。”陳心母親拉緊孩子的手，神情僵硬一瞬又被掩蓋，可手機上的電話又響起，她随手挂掉，母女二人相對無言。

“媽，家裡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在這呢，沒事。這是我倆給你買的東西，等您帶回去，跟叔叔一起吃。”程東拎着一堆月餅禮品盒以及水果回來，放在床頭。

陳心見狀微微蹙眉。

陳心母親沒有說話，緩緩站起身，整理着自己的頭發。

“程東，你給媽送回去，東西這麼多怎麼拿。”陳心發話，程東看她卻沒應。

“不用，不用，不用給我拿，你出院了也不用回去，回家吧，我沒啥事，拿給你老婆婆吃，家裡還有事，我先走了，你倆好好地比什麼都強，走了。”陳心母親說完，逃命似的竄出病房離開。

“你看我幹啥？我臉上有字啊？”程東坐在病床邊上，把剛才要給陳心母親帶走、如今放在床頭的紫色葡萄掏出來開始吃。

陳心看着結婚不到半年的老公，心裡五味雜陳，想開口說點什麼，枕頭邊上的手機傳來新消息，媽媽發來的——

“心心，你床頭的包裡我給你留了兩千塊錢，好好養病，跟東東好好的，媽不用你操心，你好媽就好。中秋快樂，大閨女。”

陳心看醫院花白的天棚許久，才将要流出的眼淚憋回去，轉頭質問眼前人，“你是不是跟我媽說什麼了？”

程東拿着香蕉也是迷茫，“沒說啥啊？就說你要回去，啊，還說我媽過來住的事，你媽說沒事，咋了？媽生氣啦？”

“沒有，媽給我留了2000塊錢。”陳心思來想去，還是将話咽下去，“我餓了，你下去給我買點吃的吧。”

“你要吃啥？”

“找個飯店，給我要兩隻螃蟹。”

“螃蟹？咱們現在備孕，不能吃螃蟹。”程東說完，看向陳心黑幽幽的雙眼，還是選擇站起身，轉身出房門。

備孕？

陳心的頭悶疼起來，一陣眩暈後，身上所有的痛感都離奇消失，像是被施上魔法一般。她下床走到窗邊往外看，本想着看風景緩和一下自己心中的郁悶，沒承想發現醫院樓下的角落裡，那個熟悉的身影嘴裡叼着結婚前就說好要戒掉的香煙，全神貫注，吞雲吐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