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在監獄中聽出外面有吳奇的聲音,之前在神殿匆匆一瞥,她知道吳奇晉升成生活區的負責人,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陳心跟吳奇沒離開,也不明白為什麼吳奇抓住陳心立功,但玲玲本能還是選擇相信。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因為我達成目的而活在自由的天地裡。”
吳奇說這句話時那般偉大而堅定,所以她相信這一切必然另有隐情,
面對陸明審訊時玲玲之所以什麼都不說,也是怕多說一個字不對,會拖後腿。
此時此刻吳奇來了,她又擔心,擔心吳奇沒搞清楚情況貿然救自己。
至于吳奇會不會和姜赢一樣來找自己封口,用完即棄。
這點玲玲倒是不在意,她的命運已經注定,就算來人有别的目的,也無須驚奇。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甚至會為吳奇感到開心,說明吳奇在這裡至少成長了,明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第一生存要義,比自己聰明。
跟姜赢告别後,吳奇打開手電在牢獄中尋找着玲玲。
實地牢房和預想的不一樣,是用泥土跟木頭做成的小房間,高度隻有半腰高,空隙也不像栅欄那般一格一格的,而是被鐵絲網攔住,像是蝴蝶落在蜘蛛的陷阱裡,充滿着壓抑。
她快走兩步,四處張望,最後站在玲玲面前,繼而默不作聲在監獄隔擋前緩緩坐下,把手電筒的光調小一點,放在腿邊。
“你去看過陳心了?我聽右神使說陳心被抓回來了,到底怎麼回事?”
玲玲湊過來,兩人的臉隔着鐵絲,面對面。
她的半隻眼睛瞎了,頭發像是雜草一樣糊在頭上,弓着身子,四肢的重要關節都被鐵皮圓筒固定,無法回彎,同時左手手肘處的圓筒跟左腿膝蓋處的圓筒以一個木頭連接,右側身體亦然,如此一來人沒辦法坐着,沒辦法躺下,在逼仄的房間中被化作一隻“人羊”,等被屠宰。
随着她的靠近,惡臭也愈發濃郁。
一道鹹水不知何時出現在嘴邊,吳奇從衣服口袋裡摸索着拿出草餅,掰開,透過鐵絲網手指尖大小的空隙,小塊小塊喂給玲玲,“你走之後,我把羊交給陳心,但研究所的人沒來,我們懷疑科學派研究所跟奉神派的人達成交易,奉神派将死亡的羊送給研究所,研究所為奉神派提供女人。你之前有沒有聽說過類似的傳聞?”
“沒有,我才上任不久,又隻想着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右神使的人最近确實暗中忙着其他事情,也因為行動派的人手被抽走,所以我才有機會。”玲玲吃着東西,神情難免落寞,“還有什麼話要問?你在這裡待太久會被懷疑。”
“你為什麼在不知道大祭司能掌控懷孕人方位的情況下就跑?”
“因為我笨。”
“這麼說的話确實不夠聰明。”吳奇想笑她,可淚水愈發猖狂,借着拿第二塊餅的動作,暗中擦拭,“你聽沒聽過一個叫陸陽的人?十三年前突然杳無音信,大祭司感應不到她,最後說是被人殺了。”
“有印象。她是陸明的姐姐,之前跟陸明走散,後作為獨行者被捉回來跟陸明相認,那段時間行動隊找了好久殺人兇手,但沒有結果。聽老人說她那次懷孕也很折騰,為了她平安生産,陸明帶人去神石祈福,她還因為身體虛弱暈倒在神石上,摔到頭,險些死了。”玲玲的嘴唇幹裂,又說這麼多話,嘴角有些出血,再加上草餅吃着發鹹,嗓子有些沙啞。
“她在神石上磕破了頭?”吳奇想到上次自己從神石上帶回來的灰色顆粒,“我上次申請去神石祈福時,右神使是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
“那關于羊群世界你知道多少,羊在進化,你知不知道?”
玲玲搖搖頭,“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是進化?”
“看來羊群那邊是秘密,當務之急還得跟樊茜取得聯系。”吳奇拿着手電筒左右找,終于找到一條鐵絲網因為鏽迹和風化造成的空隙,她将身上的草餅一股腦塞過去,“你藏起來偷偷吃,我不能随時來看你,但我會盡可能來。”
“你也不用這麼費心,不出兩個月我就要死了,現在做什麼都是多餘,可能還會把你拖下水。姜赢今天來不就是為了讓我說出你的問題嗎?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她這麼針對你?”
“總有原因吧,我現在也不敢肯定,你這麼淡定,不怕死嗎?”
“之前怕,以前我總覺得好多風景都沒見過,死了可惜。但現在不怕了,這次雖然沒有跑出去,但也知道自由是種什麼感覺,沒有遺憾了。”
“你跟姜赢那種關系,她不救你?你說點軟話什麼的,沒準有轉機。等我想出萬全之策,下次來跟你說,到時候你說你反悔,咱們将罪名好好籌劃,分攤下來,你也不至于是死罪。但我現在需要用這個身份查一些事情,你恐怕還得在這裡多吃些苦頭。”吳奇聽着姜赢的話,總覺得她是在賭氣,要是玲玲能松口,沒準會有一線生機。
“吳奇,我真的看不懂你,說你聰明吧,你的話又這麼天真;說你笨吧,你又确實很機敏。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跟奉神派裡的人不能談感情。我們兩人之間,隻不過是讨來片刻歡愉的欲望而已,她喜歡我受控于人時的讨好,我以自身為器物,步步為營,妄求出逃。吳奇,你是獨行者,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在世界中最大的危險就是同類。”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還是喜歡你之前明媚飛揚的樣子。”
吳奇将兜裡的東西掏幹淨才罷休。
“聽說以前人死後都有碑,如果可能的話,我死後你也給我立一個。離開之前我在管理者圖書館裡看到過一本書,有幾句話我很喜歡卻讀不懂,但就是莫名地喜歡,到時候你刻在我的墓碑上吧。”
“什麼話?”
“我将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于非人間,使它們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于逝者的靈前。”
“原來是你...”吳奇先是喃喃自語,又問,“你沒再往下看嗎?”
“沒有,看到這兒就忙着背了,後面沒顧得上。”
“下一句是‘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死的事情先不着急,我盡量在你生産前救你出去,但我隻能努力,沒辦法百分百保證能成功。”
“你要救我出去?為什麼要救我出去?”
這句話超出玲玲前二十三年建立起的認知。
她不是懷疑,不是驚訝,是真的不明白。
就像剛學完加減法的孩子聽說陳景潤還要論證1+2=3的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