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暑前後，正是這邊最熱的時候。

繼插秧種稻和旱地除草之後，地裡的活計就剩下隔三差五的水田拔草，旱地除草和偶爾的棉花采摘了。

未免社員們中暑，每年這段時間，在公社的主持下，下面的各個大隊都會減少社員們的出工時間，或者時不時安排社員們休息。

現在，有堤壩修繕任務的情況下，地裡的活計更是直接放下了。

張坤水沒有選擇去走大隊直通公社和其他大隊的石子路，而是沿着一小隊西邊的一條平常農忙拉車的土路，一路往公社去。

天氣好，再加上這年代沒有什麼大車。這條時不時就會被大隊安排人平整的土路，比隔壁那條被卡車，拖拉機時常碾壓的石子路，看着平整許多。

就是視野，也因為沒有大路兩邊種植的楊樹，變得非常遼闊。一眼望去，滿眼都是返青之後，在大雨和充足陽光下，茁壯成長的越來越茂密的禾苗。

“七姐，去公社啊！”張小毛突兀地出現在道路邊的河溝裡，吓了正感受天地廣闊的某人一跳。

張坤水面無表情的放緩了車速，到了跟前朝他們放在路邊的破罐子裡看去。一邊看，一邊問：“怎麼樣，有收獲嗎？收獲不錯啊，這麼多泥鳅和蝦子，還有蝦米。”

“這邊就是泥鳅蝦子多，蝦子還全是小蝦米，河邊那片地兒的黃鳝多。”張小毛一邊說，一邊殷勤的傾倒罐子讓張坤水看，“七姐，你喜歡吃蝦米嗎？喜歡的話，我一會兒帶你家去。蝦米炖冬瓜很鮮的，我家大姐就喜歡蝦米炖冬瓜。”

張坤水瞧着罐子裡三四公分長的蝦米，腦海裡立刻想到尖椒蝦米，木耳蝦米，白菜蝦餃，蝦米煎蛋。

“喜歡，你給我弄多些，少了不夠吃。中午我做尖椒蝦米餅子給你吃。”

“嘿嘿，行，七姐，你等着。”張小毛幾乎已經想到全是蝦米的餅子，被油炸的香香脆脆的了。

“我，我也給你弄，能去你家吃嗎？”旁邊一個個頭一米二而坐，黑瘦黑瘦，渾身黃泥，已經看不清衣服和面目的丫頭，睜大她幾乎隻看清眼睛的眼睛說道，“我也會抓蝦米。我也給你抓多的。”

“我也會，我也會。”剩下兩個明顯比小毛小很多的泥娃娃說道。

張坤水看他們一個個真得就剩下鼻子眼睛的模樣，噗呲笑道：“行，你們一起，要是給我弄到五斤，中午我請你們吃飯，管飽。”大不了中午多煮點玉米荞面蔬菜糊糊。

“嘿嘿，謝謝七姐。”三個泥娃娃還挺有禮貌的。

張坤水豪氣擺手：“不客氣。但是要注意安全，注意蛇，注意水深，别往上面的水渠裡面去。”

“知道了。”幾個娃娃異口同聲。

“小毛哥，七姐讓你去幫忙，是不是都請你吃飯？”

“當然。七姐可喜歡我了，那個七姐夫不會殺泥鳅，我去了一會兒就殺完了。七姐做炒泥鳅，烤泥鳅，都給我一份。”

“吸溜，吸溜，真好啊！我奶就會用泥鳅煮湯，煮完裡面全是骨頭，都沒有什麼肉了。”

“我奶把泥鳅做成了泥鳅幹，說是冬天再次。”

“我大伯娘把我們趕出來了，我現在和我爹一起吃，我自己做飯，泥鳅天天吃。就是我們家沒油也沒什麼鹽了。泥鳅不太好吃。小毛哥，七姐給我餅子，我能帶回家給我爹也嘗嘗嗎？”

張坤水的自行車還沒走多遠，後面幾個小家夥就迫不及待的交談起來。

“當然可以。不過，你最好問問七姐，七姐和七姐夫都很好說話。七姐給我吃了大紅棗，就是我上次感冒了那次。吃了大紅棗我就好了。七姐夫還給我糖吃呢。他們都很好的。”

“真得嗎？那張榮華怎麼說七姐不好？他還說七姐家的東西，原本都該是他們家的。”

“怎麼可能？”

“真的，張榮富也這麼說的，還有張榮滿，張榮堂。”

“嘁，我知道了，肯定是他們家老不死的太爺爺說的，那幾個老頭總是喜歡說，我們這些張家人家裡的東西，是他們家的。我爹說了，我們家和他們家都快出五服了，都不是一個太爺，現在是新社會，他們就是地主老财思想，是要被打倒的。”

“對，我奶也說了，三太爺和五太爺他們就是想屁吃。天天擱家裡啥事不幹，就想着别人家做好了給他端過去。”

“……”

自行車越騎越遠，漸漸就聽不到幾個小孩的說話聲。十多分鐘後，張坤水就到了公社外面，想着大姐的情況，先去郵局給他大姐打了電話，電話幾經輾轉之後被他姐夫接了，從對方那邊，他知道他大姐最近沒聽說有什麼任務。他們也給家裡寫了信，郵寄了東西雲雲。

打完電話，張坤水看到郵局櫃台裡的信紙和各種紙張，心中一喜。本想直接買個十沓，八沓的。

結果——

他是真沒想到在這個年代買個信紙，居然也有限制。

他不過就是想多買一沓信紙，郵局的人居然告訴他，超過兩本需要工業票。買繪畫的淨面白紙，按沓的，也隻能買一沓。

看看手裡薄薄一沓信紙，張坤水不死心的又去供銷社轉了轉，這邊倒是沒限制，但看供銷社幾個員工一個個盯着他的模樣，他也沒敢多買。隻買了三沓，外加一隻鋼筆，兩瓶墨水，還有幾隻鉛筆。

什麼2B，4B以及繪畫顔料就不用想了，這裡的鉛筆就一種，小學生用來寫字的。

買完這些，他又問了豬肉的事情。

供銷社的中年銷售員直搖頭：“别想了，除非特殊情況，要不然咱們這兒整個七八九月都不會有供應。”

“我記得七月初還有的。”上次他老娘不是買了五花和大骨頭嗎？

“那是因為剛剛農忙結束，上面特批的。咱們這邊七八個公社一共才批下來了十頭豬。上次那點肉，還是咱們這兒有人有關系特意要的指标。”

張坤水歎了口氣，提升功力的念頭更堅定了。要不然這陣子魚蝦大餐結束後，就他家的情況，估計他就算不啃草，也得天天吃面糊糊，配各種蔬菜了。

“小子，沒想到你還是個練家子。”滿臉皺紋的老叟，眼神陰冷的注視對面瘦高的青年。

青年，也就是敖胤之手裡抓着一張報紙，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地上碎掉的石桌，又看向了老者。

昨天晚上，大隊長才提醒他以後要小心，沒想到，今天就有人上門來對他出手。偏偏，因為對方沒有暴露殺意，他剛剛居然都沒發現。

“嘿嘿，既然你是練家子，那就陪老夫練練吧。”

“……”

“隻是這拳腳無眼，傷到了，可不能怪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