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不認識一位姓蔣的長輩?”
英見畫沒有出現時宇潇預想的任何反應,他僅是淡淡地回視時宇潇的視線。
可他總感覺自己正被細緻觀察着,心裡有些發毛。更别說對方是不到24小時前,還被自己摟在懷裡追問暧昧問題的英見畫。
好在這個令人不适的眼神隻持續了幾秒。英見畫問:“你看到書房裡,我爸那張合照了?”
“啊?”
家教優秀的時宇潇從小熟知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從不在别人家裡亂翻東西的他,根本不知道英見畫指的是什麼。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腦子裡靈光一現,立刻想出一個令自己都佩服不已的說辭。
“噢對對對!跟叔叔合照的那位長輩,和我小徒弟長得太像了!我記得他提過,别人都說,他和他老舅更像父子!”
說到這裡,時宇潇裝模作樣地開始思考起來。
“我先前瞥見過他填寫班幹發來的表格,他媽媽姓蔣來着……哎呀,我就随口問問,萬一真有那麼巧,叔叔和他舅舅是老相識呢!”
一邊胡謅,時宇潇一邊用餘光去瞥英見畫的反應,那人表情倒是平靜,可總有種暗潮湧動的感覺。果然,沒等他說完,英見畫就快步從家門口往回走。
隻見他徑直沖進書房内,時宇潇趕緊跟上前,無奈身體虛弱,暫時還走不快。
等他挪到書房門口,隻看見英見畫正将一個白邊相框收進書桌抽屜,然後從書櫃的角落裡取下一把鑰匙,将抽屜鎖好。
“這人,你别在我爸面前提,不是什麼好人。”
英見畫一臉冷冰冰的,直直地看向時宇潇的眼眸深處。
他像是為了确認什麼,又問:“明白嗎?”
“噢,噢噢,明白,明白……”
雖然還沒搞清楚狀況,但既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了,時宇潇自然懂得識趣。
得到肯定的答複,英見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順手把鑰匙放進外套口袋,這才重新往書房外走。
當他路過身邊時,時宇潇的心裡又産生了一個新的疑問。
“那個……我能問問,是哪方面的‘不是好人’嗎?”
英見畫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外,他随口回答道:“用我爸那個年代的話,叫‘生活作風問題’。”
時宇潇恍然大悟,然後換上一個自然的笑容,“路上小心,拜拜!”
大門一關,屋内外一片寂靜。時宇潇站在原地,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不僅沒有問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還非讓人家提起父親年輕時,一些不太愉快的人和事。
“……”
時宇潇“啧”了一聲,随後重重地歎了口氣。雖然始終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但哪裡比得上他在地下室裡的所見所聞呢?
肚子開始咕咕作響,時宇潇這才記起,自己是個還未進食的病人。
胃口還算不錯,桌上的食物全部吃完後,他先是把碗碟洗淨,又打掃了一會兒客廳,然後才鑽回被窩休息。
當他再次睜眼,已經快到飯點了。見他從卧室出來,英利群迎上前來:“孩子,畫畫說你生病了,現在好點沒?”
“睡了一天,好多了。叔叔,您怎麼樣?”
英利群哈哈一笑,“我在醫院躺得都要長草了,現在呀,好得很!”
“那就好!”
然而下一秒,當滿臉陰雲的英見畫出現在廚房門口時,時宇潇的笑容迅速凝住。
“誰讓你洗碗打掃衛生的?不是說了讓你好好休息多睡覺麼?”
英見畫的質問和他的表情一樣冰冷無情,時宇潇趕忙往英利群身後躲,“叔您看他,又欺負我一個病人……”
英見畫身穿圍兜,看上去像在準備晚飯。見時宇潇拉英利群給自己當擋箭牌,他用手裡的大蔥指向時宇潇的鼻子:“誰欺負你了!從我爸身後出來!”
“您看看!您看看!這麼兇,嗚嗚嗚……叔叔我害怕……”
一個一米八五的大漢,躲在一米七的駝背小老頭身後。見此情景,英見畫又氣又好笑,揮舞着大蔥就要去抽時宇潇的屁股。
兩人圍着英利群打鬧,英利群也不勸,就在他們中間放聲大笑。到了後面,一個人的笑聲變成三個人的,整間客廳都充斥着歡快活潑的氣氛。
由于被英見畫父子勒令不許踏入廚房半步,時宇潇穿着英見畫的粉色毛絨棉睡衣,乖乖坐在沙發上喝AD鈣奶。
電視裡頭正在播放喜羊羊,時宇潇記不清上一次觀看是什麼時候,瞄了兩眼,感覺還挺有意思,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飯菜香,動畫片,零食,當意識到自己正被這些元素久違地環繞時,他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濕潤,低頭揉了揉眼睛。
“小宇,别揉眼睛,快去洗手,準備吃飯!”英利群從廚房端菜出來喊他。
“來啦!”
時宇潇用投籃的動作把空瓶投進垃圾桶,然後蹦蹦跳跳地洗手吃飯去。
英見畫不讓家裡兩個病号下廚,自己親自做了四菜一湯:紅燒黑虎蝦,蔥爆羊肉,蒜苔炒肉,清炒娃娃菜,紫菜蛋花湯還在鍋裡。
等英利群落座,時宇潇才在對面坐下。英利群給他盛的白米飯堆成山,“小宇,畫畫說你中午就喝了一碗粥,餓了吧?不用等,你先吃!”
雖然胃口還沒完全恢複,時宇潇确實迫不及待想品嘗英見畫的手藝。他夾了一筷子蔥爆羊肉,肉質滑嫩鮮香,不知他是怎麼處理的,沒有吃出很重的羊肉膻味,隻留下屬于食物本身的肉香氣。
不過,時宇潇還是最喜歡紅燒黑虎蝦,一口氣哐哐啃了幾大隻。英見畫打趣他,“這蝦可有點辣,你别哭鼻子。”
“這算什麼,我媽媽是重慶人,小時候我每年都要跟她回老家。再說,以前我家廚師也經常給她做川渝菜呢!”
“嗯,喜歡你就多吃點。”
英見畫将裝大蝦的盤子擺到他面前,“慢點兒吃,沒人和你搶。”
“明天我還要吃這個!”
“點菜呢?自己做!或者你求我,我可以考慮一下。”
“嗯,求你,我明天還想吃你做的紅燒大蝦。”
“……??!”
一個字都還沒說,英見畫的臉卻紅得不行,和他燒的這盤大蝦一毛一樣。
英利群看他倆一來一回看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心生一念,問:“小宇,你今年過年,會留在本地嗎?”
“在呀!”
聞言,英利群露出開心的笑容,“要是你方便,不如過來跟叔叔和畫畫一起吃年夜飯,你看怎麼樣?”
時宇潇幾乎是立刻就喜出望外,可下一秒,他面露難色:
“叔叔,我也特别想和您一塊兒過年!不過往年,我都是和一位好朋友吃的年夜飯。他是單親家庭,媽媽是醫生,工作非常非常忙,每個年三十都值班,如果我過來和您一起過,那他就要孤零零一個人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兒呢,瞧把你難得!”英利群大腿一拍,“你把那孩子叫過來一起,咱們人多熱鬧!”
英見畫也附和:“喊章睿博一塊兒來吧。”
雖然這頓飯隻有三個人,但時宇潇久違地産生出一種“一大家子”的感覺。
夜裡,他獨自躺在書房小床上,又做起夢來——
但這一次,是以美夢為開頭。
他回到曾經居住過的别墅門口,繁盛鮮豔的各色玫瑰将栅欄鋪滿,空氣中飄散着花朵和青草的芬芳。
媽媽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正坐在白色歐式風格的秋千上搖蕩,她最喜歡的連衣裙在空氣中搖曳飄舞,像蝴蝶的翅膀,輕盈,夢幻。
注意到時宇潇站在門口,女人美麗的臉上浮現起幸福的笑意。她長腿點地,秋千停擺,随後穩穩落地,朝着時宇潇小跑而來。
“媽媽……”時宇潇聽見自己聲線微顫。
“宇潇,媽媽的寶貝!”
女人拉起時宇潇的手,仰頭仔細端詳起他的臉。
“我的兒子,已經是個帥氣英俊的小夥子了!”
時宇潇從媽媽的眼睛裡看到滿滿的自豪與疼愛,一起生活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女人溫暖的手心撫上時宇潇的臉頰,開心地說:“你已經比爸爸都高了,一會兒見着他,可以稍微彎點兒腰,維護一下他小小的自尊心,哈哈~”
媽媽一如以往的活潑開朗,喜歡說俏皮話。時宇潇聽了,本該開心才是,但他想起上一次做夢時,她面目全非,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慘烈模樣,和眼前形成鮮明對比,不由得心髒一陣絞痛,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
“怎麼了?孩子。”媽媽緊張而關切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時宇潇低頭抹了把臉,明明在笑,眼淚卻越發洶湧,“沒事,媽媽,我就是因為又見到您,所以太開心了!”
女人寵溺地擡手揉了把時宇潇的頭發,聲音如水般溫柔,“傻孩子,媽媽每天都和你見面呀,從你出生起,我們就一天都沒有分開過。”
這時,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屋宅大門徐徐走出,見院内兩人正在交談,嘴角一彎,露出一個與時宇潇有幾分相似的笑容。
“在說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
見他來了,女人朝他招手,“你快過來看看,這是宇潇啊!我們的兒子!”
說着,她擡手比劃道,“你看,孩子的身高都超過你了!”
男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儒雅氣,他仔細打量了一番時宇潇後,毫不掩飾他的贊許之情,用力拍拍兒子寬闊的肩膀說:“嗯,是挺不錯,就是有些駝背。”
聞言,時宇潇趕緊把背挺直,解釋說:“是媽媽讓我這麼做的,她說我比你高,要我照顧你的自尊心。”
“傻孩子,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嘴上責怪,手上卻在幫時宇潇整理衣領。
“領口都有些破了,宇潇,平時誰給你洗衣服?”
“我當然是自己用洗衣機洗啊,媽媽。”時宇潇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自己洗?”女人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像是聽到多麼難以理解的言辭一般,轉頭與露出同樣表情的丈夫對視一眼。
“他們人呢?這麼多年,都是誰在照顧你?”
“他們?”時宇潇聽了同樣滿心疑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媽媽指的人是誰。
見他如此表情,女人一時心急握上他的雙手,卻立刻如觸電般彈開。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