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迢第一次見到曹京時,覺得他大抵是個拽到不着邊際的bking。可面對着這長到望不到盡頭的隊伍,曹京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變得沉默寡言,斂去了所有鋒芒,眉眼間沉澱出一種近乎悲憫的溫和,連呼吸都放開始得很輕。
徐迢情不自禁地多往曹京的方向多暼幾眼,又趕緊重新轉過頭,笑盈盈地面對前來領取食品的流浪者們。
他一遍一遍地往前遞牛奶,重複的動作不需要太多其他思考,便讓他有精力分出心來,好奇地分析起身邊的男人。
這個人渾身鋼鐵肌肉,連一顆會痛的心髒都沒有擁有,監獄裡的人小心翼翼地稱他為暴君,沒想到他還能有如此溫和的一面。在這一刻,徐迢好像終于重新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輝。
等牛奶發放完畢,姗姗來遲的流浪漢有序排隊離開了佛寺,和當初徐迢在街角分雞湯時吵哄哄的畫面完全不同。
曹京隻要站在這裡,就沒人敢惹事。
他辦事一向利索,兩條鐵胳膊三下五除二就能把東西全部擡走放好,最後作勢拍拍西裝上的皺褶,再次對長老雙手合十微微颔首。
離開寺廟的時候,徐迢一言不發。
“我母親是泰國人,所以我也有布施的習慣。”曹京知道他在想什麼,于是随口說到。
“對弱者展現出恻隐之心,願意以強者之身幫助弱者共同進步,本來就是人類應該引以為傲的美好品質。”
“盡管現在人類的生活資源緊缺,弱者本應被這弱肉強食的階級社會消滅,但我還是不願意不願意放棄這種美好的品質——隻要這種品質還在一天,地球人就還存在……我們……沒有被新太空城人類所取代。”曹京突然真情實意地感慨,讓徐迢不免觸動。
泰戈爾太空城開設有衆多流浪漢收容所,這在資源高度緊缺的太空城群組裡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徐迢曾在養雞場任職,他記得非常清楚——
養雞場用制作雞肉副食品剩下的廢物骨頭炖好雞湯,再以泰戈爾太空城管理部的名義,每天分發給露宿街頭的流浪者,就可以向管理部換取新鮮的雞飼料。
雖說徐迢生性悲憫,但從邏輯上看,他不太能不理解這種擰巴的政策。
能力者的生存資源競争已經非常激烈了,再費盡力氣養着一群廢人似乎變成了多此一舉。
現在看來,這就是一個地球人為守護人類品格所做的最大努力。
“其實我也知道,住在這裡的很多都是些可憐人,他們被時代抛棄了,就隻能寄居在這裡,他們也不想這樣的,誰讓地球已經被毀了呢。”曹京忽然覺得感慨,忍不住歎了一聲。
他想了這麼多辦法,以為地球人的善良能構造出最後一個道德烏托邦,結果泰戈爾太空城還是破爛荒敗到了極點,每天在上演孤獨與死亡。
“但我自己也窮得要死,隻能一百塊兌成兩百個五毛硬币,雨露盡沾一下。”接着他轉頭看向徐迢,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做得已經很多了。無家可歸的孩子你往收容所裡塞了又塞,還有些招聘進你的太空城護衛隊裡,但窮人是幫不完的。”徐迢輕聲回答。
“所以啊,我過兩天得去一趟領航者太空城。雖然泰戈爾太空城毫無科技進展,社會資源也不可能往這邊傾斜,但我幫伊斯管理了這麼多罪犯,她理應多給我點錢。”
“所以你……其實在到處借錢是嗎?”
“你管這叫借?”曹京立馬不樂意了。
“我好歹也是十二位偉大的太空城首領之一,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屬于外交範疇,怎麼能說我厚着臉皮到處借錢呢?”
徐迢無奈地小歎一口氣,曹京還真是個死要面子的家夥。
“從前我覺得沒可靠的人手替我打理大小事務,所以外交頻率不高,現在你來了,那我可得到處出差了。最近你也别總想着你那些奇怪的噩夢了,趕緊把管理部那些活都熟悉熟悉,然後早日适應自己的新身份。”曹京不再多解釋什麼,拍拍徐迢的肩膀,滿意地委以重任。
徐迢倒是盡職盡責,曹京安排給他什麼工作,他都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幹好。
夜晚,徐迢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将電腦屏幕上的工作表格迅速切換,打開了自己在領航者太空城起就一直使用的通訊郵箱。
徐迢忽然一下盯着屏幕出神。
屏幕的畫面定格在一封從領航者太空城傳來的郵件上,長長的信已經被緩緩拉到了最末尾。
“我真的很想你,就算是隻回個信息也好,你能不能不要完全消失在我的世界裡。——林楚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