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也随之一涼。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副樣子由别人看着該有多狼狽。

“師兄，你知道我被羁押回白玉台之前，想的是什麼嗎？”

宋青眠看見謝雲舟的唇角還挂着笑意，哪怕從他這個角度，也能明晃晃捕捉到其中的嘲弄。

謝雲舟面無表情道：“我一開始在想，送我離開的師兄怎麼會害我呢？等我發現你其實是與别人一同在耍我之後，我就恨不得把你挫骨揚灰。”

“所以說，師兄，别叫我出手了，我怕我一動手，你命就要沒了。”

“——那我自己來。”白雪之中，炸出一片花團錦簇的鮮紅色，宋青眠在自己身上剜下了一塊肉，他哀哀道，“隻要你還願意記挂我一眼。”

其他的，對于宋青眠來講，已經是奢望了。

回答他的隻有謝雲舟複而遠去的背影。

當時熾熱又随意托付真心的人，歸來之後，已經心如鐵石。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宋青眠将松枝帶回去，插在了瓶中，有弟子送來了苦藥峰上月支出的賬冊叫他過目，他問：“山主呢？”

弟子有些沒反應過來，卡了半晌，道：“神龍見首不見尾。”

他講完後，又補充道：“前一位山主的徒弟白霜，今天下了山去……求的峰主特批，雲山一堆人想來，都還來不了呢。”

在雲霜面前扮演了這麼久的好師兄，宋青眠對于雲霜的脾性清楚得很，仗勢欺人，又喜歡以己度人，雲讓死了，他一直挑釁的謝雲舟當了新山主，他怕謝雲舟報複。

若真的能來報複就好了……宋青眠用雙手捂住臉，現在他已經可以降到“不屑于報複”的品類之中了。雙臂俱斷，他現在最多也隻能活個三四十年。對于普通人來說算長，可對于已經見過滄海桑田的修士來講，就太短了。

若是見不到謝雲舟，再待一會，就重新回十二城去吧。宋青眠心道。

桃花如浪潮，春鸠舞春風。

洛城修士和凡人混居，巍峨樓阙與矮樓平屋相對，一側有些化羽期的修士牽引着鸾鳥，另一邊又能看見車夫吆喝着趕車。一條街上，也能看見明月石和銅錢混用，法寶靈器和泥人混賣。

謝雲舟長相俊俏，嘴巴又甜，街邊的小攤販都格外喜歡他，炊糕也多給他一二兩。

謝雲舟朝一位大娘丢出一錠金子，看着對方無措地掂着重，他眯眼一笑，道：“不用找了。”

乳白色的炊糕被謝雲舟啃了尖尖上的一口，就丢給了塵見月。修道之人，多半辟谷，謝雲舟隻有想吃時再吃，他覺得炊糕的味道，怎麼也差點意思。

“那兒有賣桃花糕的。”跟在後頭的塵見月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初到時，塵見月面紋實在太過于明顯了，再加上長相奪眼的謝雲舟，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他們，謝雲舟忍無可忍，買了個鬥笠把塵見月罩上了。

聞言，他用手撥弄了下鬥笠垂下的黑紗，道：“沒感覺到你用靈識探路了，你隔着這麼一層東西，看得到？”

“聞到的。”

“還真跟狗一樣。”謝雲舟道。

即便洛城幾近波折，滅城一次，但是酒釀還有桃花糕竟都一直在，謝雲舟在洛城的少年時期，也最喜歡吃桃花糕——

思緒停在了這裡。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鋒利了許多，謝雲舟問：“你去過洛城？閉關這麼多年，還記得桃花糕的味道？”

“你要的話，我替你去買。”

“不用。”他語氣冷下。

謝雲舟想到了叩問。

舊地重遊，最怕觸景生情。幸而現在洛城已經全部都翻新重修了。要是他看見謝家的舊宅，栽下的桃花，謝雲舟非得當場走火入魔不可。

謝雲舟轉頭就走，對賣桃花糕的酒樓所在一條街都避如蛇蠍。

路上有個支着小攤賣香粉的姑娘，圓臉杏眼，扯着謝雲舟停下來，朝他眯眼一笑，道：“公子，買點給心上人用啊。”

“哪個色兒好看？”謝雲舟蹲了下來。

姑娘挑挑揀揀出一個杏紅色的，打開給謝雲舟瞧了瞧，道：“我喜歡這個。”

“好。”

謝雲舟拿了沒走，在攤前開了胭脂盒，用手指蘸取了些，道：“勞煩再擡下頭。”

杏紅色的胭脂抹在了姑娘家裸色的嘴唇上，謝雲舟道：“你說喜歡，買來送你的，可惜你不是我心上人。”

謝雲舟付給姑娘的是一塊打磨得小巧精緻的明月石。

姑娘雖然有些惶恐，但是知道眼前人大約是不差錢的主，也沒有推脫，笑着把透亮的小石頭挂在了自己的腰上。

謝雲舟笑的奪目好看，姑娘捂着臉，耳根紅得滴血，又把謝雲舟逗笑一遍，他靠着地上的木架子，支着頭，褪去了雲山沾染的血色恩仇，重新變成洛城騎馬觀花的少年郎。

日光下，人如璞玉琉璃，塵見月卻覺得心中像是堵了什麼，他将謝雲舟拉起來，低聲道：“别亂招惹。”

“我招惹誰了？”謝雲舟道，“問正事兒呢。”

他把胭脂蓋上，收了笑，正色問：“姑娘晚上有出過門嗎？洛城最近太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