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祛嘴角竟還帶着微弱的笑,擡手一道符咒就要打下來,謝雲舟道:“不用,我自己長腳走。”
山主實力并無他想象中的強,可是強抗,再加上接下來聞訊趕來的人,恐怕謝雲舟還沒有辦法揀回命。
他此刻顧不上心疼盈春雪這一把好劍了,拿它撐着地,避免自己身子一軟倒下去。
壓在苦藥峰峰頂的黑雲之中,透出一道金紅的光,那是日落。
黑鳥繞着山巒盤旋而飛,縱使威壓沒了,宋青眠還是在冰涼的地上躺了許久。
他離得近,看得也清楚。謝雲舟已經結道境了嗎?果然,天之驕子少年郎,隻要抓着一根繩,那就可以越爬越高啊。
宋青眠單手支起身子。
他還未曾站起,有人一腳重新将他踹了下來。是山主。
他的語調聽不出悲喜,問:“劍骨呢?你交給謝雲舟了嗎?”
“不知道。”宋青眠擡首答。
“劍骨呢?”山主重新問了一次。
這一次宋青眠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左手小指被切去了一塊。宋青眠還是道:“不知道。”
他另一隻手,也被卸下了。
雙手俱無,宋青眠像是一隻無力扭動的蟲子。當時的天之驕子謝雲舟,被毫無理由拉入泥沼之中,他那麼驕傲一個人,他又是如何自處的呢?宋青眠還是咬牙,道:“山主,弟子不知。”
疼痛像巨浪一般襲來,宋青眠眼前一黑。昏昏沉沉之際,他想的是,自己這一次,沒有再對不起他了。
滴漏聲在暗夜中越來越明顯。冷風穿堂,周遭松林窸窣細語,一片陰冷。
觀祛将謝雲舟領到刑訊堂的時候,日色暗淡,黑雲凝結了一層水汽,陰沉沉壓下,壓得人喘不過氣。
謝雲舟進門時道:“沒想到雲山還有這種廢棄髒污的地方。”
觀祛的眼神淡淡的,他道:“刑訊堂在南峰,日曬不到,又終歸是人間屋梁房木,濕冷了些也是正常。”
他倒是善心,走的時候還丢了一道火符,把堂中許久不燃的燭火給點上了。這地方竟然連一盞靈石燈都沒有。
昏暗輝光中,觀祛看了他一眼,狐狸眼眯了眯,又慢悠悠補了一句:“雲山也有日曬不到的地方。先前受的苦還不夠麼?剛回來,就上雲山去剝這些陰□□?娆玉估計想放你離開,趁早走吧。”
謝雲舟想到了先前不論白玉台還是圍剿,這位符陣峰長老觀祛都明哲保身,這一次怎麼多話了?
他問:“為什麼?”
輝月下,謝雲舟的膚色白得幾近透明,薄唇緊抿着,身上的衣衫也零落了,最巧的是那滴血,濺在謝雲舟的下颔和鎖骨上,被冬日的朔風拉成一條條痕迹,在一片冷白中,紅的刺目,引着人把目光放在他的眉眼上。
觀祛道:“先前沒發現,你長得的确擔得上‘八荒珠玉’的美名。”
等人走後,謝雲舟倚着牆坐了下來。
到如今一切都還是撲朔迷離的,山主拿了謝雲舟的劍骨,可卻裝在白霜身上,但看着又不是為了白霜。還有結道期始終懸而未決的“叩問”。
他阖上眼,靠着牆閉眼。這是他在無望淵養成的習慣,黑霧裡怨靈骨鳥盤旋,他隻有閉眼的時候,才覺得天地安甯。
塵見月推門而入時,看到一道纖長的虛影,指節上纏着銀線,彎腰輕拂過謝雲舟眼睫,把玩着他垂着的睫毛。
“咔”的一聲響。
比起進來時,塵見月關門的動靜大了些。
站着的虛影直起身,帶着些歉意地笑了笑,道:“讓你瞧見我失禮了,他實在漂亮,我一時忍不住,就動了下。”
虛影面容面容溫潤,眼尾微垂,不擡眼的時候,帶着些生人勿近的冷淡。
這是牽機峰峰主青傀。
虛影的手還虛虛掩着謝雲舟臉側,放在他耳廓的位置,似乎怕将他吵醒了。他道:“放心。我一個将散之魂,和你搶什麼?”
塵見月沒有講話,他抱着那一截白森森的骨頭,也隻站着,不坐下。謝雲舟睜眼的時候,就看到一個鬼和一個人在自己面前站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