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萬頃威壓直直落在謝雲舟肩上。
他身後跟着的是符陣峰長老觀祛。
到了結道的境界,大部分修士已經不願意再牽扯進什麼恩恩怨怨裡了,一是怕樹大招風,二是怕道心不穩。觀祛同理。他沒有多少興趣,隻是今日恰巧碰上,隻好跟着人一塊兒來。
相比旁人或驚慌失措,或惶恐害怕,觀祛心境無波無瀾,他目力好,看到了高處謝雲舟嘴角微揚的笑意。
不論是凡間還是雲山,這都是一副上好的皮囊,觀祛還記得,在數十年前,謝雲舟還被贊譽為“八荒珠玉”的。他當真是老了,先前在雲階,竟然沒有認出來。
空中金色圓陣扭曲旋轉,從陣法中,千萬條鎖鍊直沖謝雲舟面門。觀祛有些不忍别過頭,鎖鍊很快就會絞緊謝雲舟的身軀,這顆珠玉即将要被他給壓碎了。
他等了約莫三四息。并沒有預想中痛苦的慘叫和紛飛的血沫。觀祛重新望去。
數十道小劍懸浮着,勾住繩索,謝雲舟在威壓下,舉劍将落在他身上的靈力光光柱一一給擊散,招式漂亮,配合着他今日身上的白衣,像是隻從雲山雲霧中飛出,落在瓦頂的白鶴。
“你結道了?”山主問,“修的是什麼?無情道?”
謝雲舟一笑。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山主的身上。他早在許久之前,就有了此般猜想,倘如山主實力真如傳言中那樣深不可測,他想要謝雲舟身上的劍骨,隻需動動手指,對付他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但是山主從始至終都沒有出手。反而大費周章把他關到白玉台,後來又舉了一面大旗通緝圍剿他。
修士也是人,雲山也是山,人命有盡時,山水也有窮絕的時候。山主亦然,在上雲階時,其餘結道期的長老看不出謝雲舟的易容,怎麼山主也看不出來?絕對不是老眼昏花就對了。
謝雲舟猜,他恐怕離隕落也要不遠了。
所以當時白霜招惹了應龍,他不出手,就連今日追捕他,都要帶上一位觀祛。
他挑釁道:“對,防着我剮肉刮骨複仇之時,生了些恻隐之心。”
話聽着輕松,可謝雲舟五髒六腑卻都含着血氣。他不動聲色地往下送去一眼,宋青眠還有些怔愣,跪在那裡,拿着他劍骨的塵見月已經不知所蹤。
威壓如十萬大山壓于他身,謝雲舟四肢下一刻似乎就要崩潰,隻有一根極細的線,把他骨肉手足連在一起,他還要避開觀祛的符陣。
與其在被羁押上白玉台,不如順着自己的猜想賭命一搏!劍氣驚鴻,謝雲舟避開一道符陣哄來的靈柱之後,提劍不再躲,直沖向黑雲壓沉下唯一一條吊橋。
所有人都看到,謝雲舟穿過光柱,帶了一身燃燒的金焰,像是流星,又如火矢,提刀直刺向棧橋上山主的面門。
那一刻似乎被拉的無限長,哪怕與其他人無關,所有人的呼吸都被吊了起來——
符陣中的金焰威力有多大,觀祛是知道的。對自己都這般狠的人,對别人說不定更狠。難怪修無情道。
在天地靜默中,觀祛忽而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謝雲舟帶來的金焰灼上山主的衣袍時,他雙手攥着謝雲舟刺來的盈春雪。
棧橋上,一金一藍兩道光勢如水火。
抓着盈春雪的那雙手掌心滲出血液。謝雲舟勉強扯動嘴唇,笑了笑。
他不論是在白玉台遭受雪壓雷打,或者山主用一切刑法逼他主動交出劍骨,謝雲舟都沒有想過,拔劍去,把那個高坐雲山的人給殺了。
山主坐鎮雲山,實力未知,連十三峰的結道都要聽他叱令,可如此實力,怎麼連自己在盈春雪上的僞裝都勘不破?!
在得知對方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這麼強大後,謝雲舟忽而有了些“破而後立”的沖動。他想殺人,想将這底下的人全部都屠戮殆盡,反正……大道無情。
山主的實力哪怕是個空殼,也是對于謝雲舟來講的。峰上弟子,各個都喘不過氣來,有眼尖的人看見雲霧中有幾隻娆玉常帶在身邊的黑鳥,此刻都像是鹌鹑,縮在濃雲裡不肯過來。
謝雲舟與他相抗這麼久,剛才提起來的一口氣,似乎又重新消弭了。劍尖也微微發着顫。他問:“山主,你猜我能殺掉你嗎?”
他的聲調很輕,隻有離得近的二人聽得清楚。
外頭的黑鳥在突然搖動的鈴聲中短促叫了一聲,振翅要往裡頭飛時,四面八方忽而竄擊出千萬條銀線,擋住了黑鳥,同謝雲舟一塊逼向山主。
兩相抗衡的局勢瞬間被打破了。山主面前的靈光暗淡,他有些狼狽地往後退了幾步,這時候蒙眼的他,像真正的盲人了。
謝雲舟收了劍,也後退一步。含笑與人對望,山主看見青傀的牽機銀線時,遮掩不住錯愕。身居高位的人,平日裡越難測,遇見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時,情緒流露地也越明顯。
他拿青傀殘缺的道心試了下,他賭對了。
山主表情變幻莫測,旋即一拂袖,道:“觀祛,把謝雲舟,帶到雲山刑訊堂,先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