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葳蕤墜地,謝雲舟從他手裡接來劍骨,蒼白的指尖蘸起地上的血,在宋青眠的額頭點了點,道:“師兄,還記得嗎?那一日棧橋上的血也是這個顔色,我被拖着,拖了百丈,重新被關回白玉台。”
棧橋上那一條淋漓的鮮血沒有人清理。山風和雨霧吹了不知道多久,才被清理幹淨。
鮮血在宋青眠白淨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痕迹,謝雲舟拍了拍他的臉,道:“我向來沒有什麼冰釋前嫌的道理的。惹我的人隻有早死和晚死的區别。師兄,從一個無幹的人那兒抽出根骨頭,再自斷一臂,就覺得恩仇舊怨,一并勾銷了?”
宋青眠怔怔看着他,錐心的疼痛讓他半個身子都失去了感覺。這麼多年過去了,謝雲舟驕縱狠辣,有仇必報的性格,倒是沒有,他在血淚中,笑着問:“雲舟,那你現在開心嗎?”
他實在是太沖動了。
在看到樓觀序伏在謝雲舟膝蓋上的那一刻,二十年羞愧悔恨并着愈演愈烈的愛意全部化作巨浪,操控着他做出了這種事。他往後躲了躲,避免自己身上的血液粘到謝雲舟雪白的衣袍。
“我不開心。”謝雲舟粲然一笑,“師兄,白霜是山主的徒弟,當時也是山主親自叱令,要我劍骨,他又要來了,我剛回來,又是一場鏖戰呢。你可真會給我招麻煩。”
話音落下那一刻,一道帶着金芒的符咒挾着靈浪從天而降,山間鳥雀受驚,振翅聲如巨浪。餘波陣陣,苦藥峰的草葉亂飛,金光還沒有完,折射到半空,化作一道又一道小陣,光柱迸發到處,靈草枯萎,樓閣倒塌。
謝雲舟從宋青眠手中抽出劍骨,抛給塵見月,厲聲道:“給我拿着!”
他從塵見月腰上抽出盈春雪,往後疾退數步,揮劍擊散從四面八方轟擊而來的金黃色光柱。
是雲山符陣峰長老觀祛的招數。
再旋身去看,塵見月抱着他的劍骨,隐匿身形,在光陣之中挪移,朝着謝雲舟靠近。他此刻要是再倒戈敵營,自己就是死路一條!
謝雲舟松了口氣,這位劍尊的“一見如故”竟然還有些分量。
在二人貼近時,謝雲舟一把攥住塵見月的手,一躍上了檐頂。
天驟然陰沉下來,雲山各峰之間,連接着的四通八達的吊橋,在霞光湮滅那刻,齊齊斷掉!濃雲翻滾裹向苦藥峰峰頂,黑雲之中,透露出些金光符陣,隻要謝雲舟早一步往外躍出,穿入雲中,他就要被炸成煙灰了。
人聲細碎。
大部分弟子都摸不着頭腦,各處詢問“怎麼回事”。謝雲舟站得高,他們的聲音聽的像是絮語似的。
隻有一條棧橋還開着。
山主從那兒不緊不慢走來,道:“閉山門,今日雲山圍捕,”
“——謝雲舟。”
衆人順着他目光看去,高高的檐角,有個颀長高挑的人抱劍而立。層雲之中,有一道金色光柱乍然劈下,照亮了那人的面孔。
前些日子隻覺漂亮,但卻始終記不清樣貌的“謝春池”面容總算變得明了清晰,眉梢微挑,冷冷俯瞰着底下的人,似乎在看蝼蟻衆生。
謝春池就是謝雲舟!
二十年前八荒通緝的人,竟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重新走上了雲山!那搶着要收他為徒的樓長老和娆玉長老又知不知道這人的底細?
白霜拖着殘缺的身子,一瘸一拐努力跟着山主的步伐。
眼中蓄滿了淚。他本意是想找山主哭訴,不料山主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失控了般過來,甚至沒有與他多講一句。他跟着擡頭看黑雲之下那道身影,眸中閃出濃烈而深刻的怨毒。
憑什麼他一出現,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去?
不過今日,他估計要死在這兒了。
白霜再不願意也得承認,他的天資當真是平庸到了一定的境界,隻有劍骨可以讓他彙聚靈力,提升修為。他伸手去扯前方山主的衣袖,可往日還算溫柔的他卻沒有半刻停頓,一揮袖袍,白霜被揮倒在地,不可置信的擡頭望去。
山主已經走遠了。
謝雲舟将這一幕收回眼底,心中有了成算。
這位心思莫測的雲山山主看着表面無暇,實則手段肮髒。
與其說山主疼寵他的徒弟白霜……恐怕山主疼愛的,是裝了他劍骨的白霜。隻要白霜沒了價值,那也就棄如敝屣了。
他扯了扯唇,率先開了口:“……好久不見啊。”
山主擡手,黑雲之中符陣,當啷的懸索刹那靜止,他歎息一聲,道:“又見面了,謝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