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不了多久?”
山主嘴角帶着些若明若暗的笑,他道,“當初大乘境的謝雲舟,不也在白玉台上待了三年嗎?”
謝雲舟心頭一跳。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講話。隻餘下解九似是脫力了一般的嗬嗬聲,許久,山主聲音才慢悠悠傳來:“許久沒見你對一個年輕人這麼上心了,觀序,帶回去好好看着,這個就不要再叫人跑了。”
他來的也快,走的也快。把鬧事的解九帶走之後,各峰峰主也不願多事,相繼離開。
樓觀序小心翼翼地望着謝雲舟的容顔,從上挑的眼尾到淺淡的唇,他已經二十餘年沒有看過謝雲舟了。
他伸手道:“雲舟,我煮了茶。”
在他手碰上謝雲舟衣袖時,塵見月擋在了他的身側。
“是你養的劍奴嗎?一起帶過去吧。”樓觀序道。
謝雲舟往旁側一瞥,塵見月淩厲的側顔不知為何已經變了樣,眉目忽而變得平庸。——他易容了。樓觀序沒看出來。
塵見月抓着謝雲舟的手,他礙于“靈奴”的身份,沒有開口講話,馴順地站在謝雲舟身邊,比他高一個頭,兩人站在一起,不像是主仆,又不親密,樓觀序卻覺得,二人之間卻存着些旁人插不進去的氛圍。
山岚彌漫,霧隐青松。
謝雲舟右邊的衣衫滑落下,樓觀序托舉着他的手,指尖自上臂開始,慢慢劃到謝雲舟食指指尖,問:“是阙青劍?”
謝雲舟不答話,左手抓着右臂,輕輕一抽,靈力凝聚的皮肉全部消散,空蕩的袖管中,他抽出了一把劍。
“阙青劍當作人骨,靈脈運行不暢,所以每過個三四日,右手臂就沒有知覺了。”樓觀序皺眉道,“雲舟,接回去吧,看着疼。”
“樓長老把我右手臂拔出來,放到丹爐中熬煮的時候,怎麼不說疼?”謝雲舟湊近他,嘴角笑意深深淺淺,不知道是怨還是恨。
樓觀序面上一僵。
樓觀序把謝雲舟衣袖褶皺熨平,道:“雲舟,總會尋到法子的。”
“我的劍骨,可以救白霜的命嗎?師尊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取了,”謝雲舟撐着手臂,一步步逼近樓觀序,抓過樓觀序垂下的一縷鬓發,道,“師尊先前不是說,我是你唯一的弟子嗎?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
他語氣并不咄咄逼人,腔調溫柔,像是作為徒弟,在和樓觀序撒嬌。
樓觀序看着那張漂亮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二十年來不停翻湧的歉疚終于彙聚成浪,拍打在他的胸口。
山主的命令多半關乎雲山的存亡,沒有多少人會違抗。這是其一。
其二,便是樓觀序發覺自己對謝雲舟的感情抽了些許微妙的芽,他以為遠離了謝雲舟,這朵芽就會枯萎。
可沒有想到,後來的他心思愈來愈肮髒,隻要謝雲舟被抽出劍骨,他就不再是雲山的天才修士,樓觀序就可以将他拘着宣洩出所有的心思。
甚至在無望淵的時候,閉關出來,參與圍剿的樓觀序竟然帶着些微弱的欣喜。不論謝雲舟殺了哪些人,隻要他孤立無援,那個時候能求的,就隻有他。
等樓觀序故作不忍,清風朗月地站在那兒,等謝雲舟求他的時候,他義無反顧墜入無望淵了。
如果自己直接攔住他。
……或是自己在一開始就藏好謝雲舟。
樓觀序二十年日日夢魇中全是謝雲舟墜入無望淵。
“我錯了,雲舟……”樓觀序的話尾顫抖着,他倉惶道,“我不知道劍骨會給别人,我隻是想要你再乖一些,再待在我身邊……”
他勾着謝雲舟的手跪下,頭歪靠在坐着的謝雲舟膝上,仰頭帶着些微弱的希冀與讨好:“雲舟,我一定會護好你的,沒有下一次了。”
好像二十年内千萬次悔過,終于換來了眼前人如恩賜般,微微摩挲着他臉。樓觀序眉眼溫鈍,溫和俊秀,隻有鼻梁與下颚的棱角最分明,正臉擡頭時,那點攻擊性就被消磨殆盡。
到這種地步,他也隐隐約約能明白,樓觀序抱着的究竟是什麼心思了。
謝雲舟俯身看他時,樓觀序覺得,自己隻要稍一擡頭,就可以銜住謝雲舟裸色的唇。
謝雲舟笑道:“誰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