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藥被碾成細碎的粉末,從筋骨修長的五指間落下。他一寸寸把膝上樓觀序弄皺了的衣衫撫平。
藥瓶落在地上,翻出一聲脆響,謝雲舟笑道:“師尊,快點走開,免得我看見你心煩。”
影影綽綽的餘光裡,有道高挑的身影一直抱劍站在暗處。
“過來。”謝雲舟招手道。
塵見月沒等謝雲舟拉鎖鍊,就走了過去,搭着謝雲舟的肩膀俯下身。
“怎麼弄得這麼醜?”
謝雲舟擡手,順着桃花枝的紋路摸下來。塵見月原本俊美淩厲的臉,棱角全部都被他磨平了,易容之後的相貌不算是平庸,但放在人群中,遠無一眼驚豔的感覺。
“這樣不會被看出來,樓觀序認得我的臉。”塵見月垂眸答。
一段話講完的時候,謝雲舟的食指正好落在了他的唇角,花枝的末尾,塵見月擡手把垂下的鬓發撩起,微偏過頭,唇珠蹭過他的指尖。
“太醜了,站我旁邊,看着好次。”謝雲舟道,“閉眼。”
高大的劍奴順着他跪下,靠在謝雲舟的腳邊,謝雲舟膝上才撫平的衣衫又被他弄皺了。那雙滑膩冰涼的手,在塵見月眼鼻間輕撫而過,
周遭除了方才碾碎了的丹藥清苦味,還有謝雲舟袖間的桃花香氣,衣衫拂動間,塵見月的呼吸重了好幾度。
良久,他才問:“已經拿了滄浪峰的名牒了,為什麼還要跟着樓觀序來這兒?”
“那我的手,你幫我治?”
“你如果隻是想讓樓觀序幫你,完全不用……”塵見月把話又重新咽了回去,道,“他是什麼心思,昭然若揭了。”
“昭然若揭?那不是更好用嗎?”
有了歉疚和悔愧,那就更加予取予求。
謝雲舟的指尖劃過塵見月的眼尾,“塵見月,你倒是說說,塵見月,你在我身邊當牛做馬二十年,抱的也是這樣的心思嗎?”
他講到最後,語氣稍滞,帶着些笑意。
塵見月猝然睜開眼。
二人靠得極盡,謝雲舟纖長的睫毛,似乎可以掃在他的臉上,塵見月在他琉黑通透的瞳孔中,看見了隐約失态的自己。
他壓下心中沒來由的悸動,道:“樓觀序并非他表現的那樣優柔溫厚,少與他來往。”
“那你呢?我該和你來往嗎?”
謝雲舟指尖,似一顆晨時的露珠,從眼尾的桃花處墜落,凝在塵見月的右耳,謝雲舟偏頭,二人相距,不過毫厘,謝雲舟問。
“别靠這麼近。”塵見月壓着謝雲舟的肩膀起身,把謝雲舟跟個娃娃似的重新擺正了,道,“一見如故。”
“什麼?”
“我與你……”塵見月撇過頭,道,“一見如故,引為知己。”
他被紋刻了桃花的那一邊臉對着謝雲舟,嘴角扯動着肌膚微微在動,像是風在搖一束桃花。
哪怕謝雲舟覺得“一見如故”扯得有些離譜了,可從他嘴裡說出來,總讓人覺得短短幾字跨越無數春秋寒暑。
謝雲舟笑出了聲。
他道:“一見如故,塵見月,你還不如說,你對我圖謀不軌呢。”
他攬過一面擺着的鏡子給塵見月,支着頭道:“這樣行嗎?”
鏡中,是一張淩厲帶着少年氣的面孔。
塵見月的五官幾近沒有變,但是卻藏住了淡漠深靜的氣質,侵略感和壓迫感更勝一籌,讓人想起方才從冶煉爐中出來劍綻出的劍芒。如今就算頂着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也很少人把面前這個意氣風發的人和淵渟嶽峙,冷漠從容的塵見月聯系在一起。
“哐啷”一聲。鏡子被塵見月倒扣在了桌案上。
“不喜歡?”謝雲舟問。
“喜歡。”塵見月不再與他直視。
謝雲舟目光逡巡過他的眉眼。
謝雲舟生得俊,往昔都在路上,也有女修甚至男修赤紅着耳廓過來與他說一見鐘情的話,他也不避諱旁人的喜歡,但是塵見月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
跟在他身邊的時候黏糊糊的,當了二十年的劍奴,喊了他這麼多句主人,偏偏和塵見月貼在一塊兒的時候,他又如避蛇蠍。若不圖他身外物,也不圖他人,偏偏還要留在他身邊當個靈奴,是有什麼天生受虐的雅趣嗎?
謝雲舟想不明白,遂道:“那就這樣,這張臉不許再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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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白鳥高飛。
靈蝶繞着藥圃轉了一圈,落在宋青眠肩上,被他拂走了。
他還在回想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在得知謝雲舟被樓觀序從白玉台上接了回來。他還沒有壓下忐忑去找他,卻在門扉屏風處瞧見,樓觀序,謝雲舟的師尊,正趴伏在謝雲舟的膝上,微微擡首,似在索吻,而謝雲舟也低下頭去,鬓發遮住了二人相交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