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見月走到外邊走廊十來丈遠之後,才松下一口氣,他回想起謝雲舟的手指碰過自己犬齒的時候,齒根傳來了一陣難言的癢意,
謝雲舟皮膚本來就白,在無望淵二十年不見天日,那一雙手清晰可見青色的脈絡,從他口中拿出來的時候,帶着些淋漓水光,手腕被他先前用犬齒磨的微紅。
塵見月手指輕輕撚了撚謝雲舟桃紅色的外袍,沉默片刻,最終将臉埋入,帶着些清麗的春水桃花氣息撲入面鼻,塵見月輕輕喚了一句:“春池。”
片刻後,從衣物中擡首起來的靈奴眼神重新變得呆滞。塵見月的元神已經悄無聲息納回了謝雲舟的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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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萬山,雪映寒日,近處又是積翠重重。
雲山山腳下凡人少,大都是點通境界再往上的,有的修士在人世有了姻親,又想要接着修煉,化羽結道,于是聚居在山腳下。
點通境的修士彙聚于十二城,從十二個方向一同趕來,在連綿雪脈下。
其中人多半已經三五成群,世家子弟與世家子弟結成一對,散修與散修抱團搭夥,唯獨謝雲舟一人靠着劍奴,在人群的角落。
當初謝雲舟從洛城拜入雲山時,同這些人還是差不多的,辭别了家中母親,帶着些金銀細軟俗物,還有些日後上天入地的期待,一步步走上雲山的萬級長階。
以為是少年青雲直上,不曾想卻是白玉台強要劍骨。
算上無望淵的二十年,他已經五六十年,沒有回到洛城了,雲山雲霧飄渺,具體是多少年歲,他也記不清。
“公子?公子?”
聽到有人喚他,謝雲舟慢吞吞睜了眼睛。
謝雲舟哪怕看不到臉,也有一股美人的氣質。細密鴉黑的睫毛垂着,不搭理人的時候,就帶着些頹然的美貌。
講話的人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他擡頭面容竟更加旖麗,呆了一會兒,才自報家門。
他拱手道:“在下洛城宋扶風,我小門小戶出身,隻知道雲山開山門之後,修士需走的雲階需有萬道,兇險萬分,卻不知究竟為何兇險,想着多拉些人,好互相照拂……”
周圍的人都是點通境,雲階自然兇險,但是謝雲舟已經結道,雖是半路撿來的道心,但是走一段雲階,對他來講,也是小兒科了。
他擡眼,看見少年高束的馬尾,淺藍圓領袍上繡着流雲,護腕束得緊緊的,見謝雲舟看他,有些羞赧一笑。
他本想拒絕,忽而改了主意,道:“可以。”
“你是洛城人?”謝雲舟問,“洛城不是都被雲山那個魔頭謝雲舟殺的隻剩一座空城了嗎?”
宋扶風有些驚奇,回答道:“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後來洛城謝姓的人也少了。我家便是後來遷過去的。”
謝雲舟慢不經心“嗯”了一聲,他還是半靠在劍奴身上,跟沒骨頭似的。
宋扶風糾結片刻,不知該不該問面前人名諱,就見靠着的人朝他粲然一笑,道:“恰巧我和魔頭是同源呢,同姓謝,叫……謝春池。”
“那這位呢?”宋扶風看着始終被謝雲舟倚靠着,卻未發一言的塵見月。他這一看才注意到,男人右半張臉似是刻了一枝妖異的桃花。
“狗。”謝雲舟答。
“什麼?”
“我養的狗。”謝雲舟伸手,拽了拽鎖鍊。
謝雲舟講完刹那,宋扶風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雲山山脈铿然一聲,振聾發聩,在場修士都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緊接着,雲山高聳峰巒之間,雲霧彌散開來,白玉亭台全部都被隐去了。隻剩下空茫一片白色。
天際似有什麼東西疾射而來。落至腳邊時,幻化成了一級又一級階梯。
有人激動道:“山門開了!放雲階了!”
到此刻,雲山才顯出真形。雲海萬裡,連山雪霁。錯峰攜雲,出入日月。
雲階綿延到盡頭,隐約可以看到覆雪高峰,還有瓊殿玉宇,方才翠蓋高聳入雲的山,竟還是雲山在塵世的虛相,此刻巍峨高聳,遠在天際的,才是雲山的實相。
十二城的修士,集結在一起,足有數萬人,從四面八方争先恐後往雲階湧去。
宋扶風想跟着往前走,謝雲舟伸手拉住了他。
他問:“你不上去嗎?”
“等。”謝雲舟簡短道。
宋扶風還沒有領悟到這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轉過頭,看見當首的修士,才奔走幾十級台階,腳下忽而一落空,就跌了下去。
有一便有二,越來越多的修士從雲階上跌落而下,掉入一片雲霧之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