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定川侯府,被迫在家自省的江鏖正翹着二郎腿喝着茶聽着小曲兒,搖頭晃腦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快活。
“老太爺。”管家快步上前,“秦王殿下登門來訪了。”
秦王來了?
江鏖丢下手中的瓜子,大步向着正廳而去,滿心疑惑。
秦王來家裡做什麼?雖昔年也曾共同作戰過,但次數不過寥寥,自己那時已經卸甲退居幕後,而秦王風頭正盛,确實沒怎麼交集過。
回想這兩年,自己可老實了,也沒有摻和到皇子中去,就前幾日捅了劉老匹夫一刀,這事也跟秦王沒關系吧?
一路穿着小路疾行,很快就看到了正廳中的身影。
腳步頓了頓。
和上朝時的勁身蟒服周身肅穆不同,今日的他,一身藍白寬氅,正翹着二郎腿懶倚靠背,手臂随意搭在扶手上,廣袖下落,眉目張揚又舒展,好一個玉面郎君。
明明坐卧毫無規矩可言,偏他天生自帶一股氣質,松弛中藏着雍容,一看就知這人必是天生貴胄。
原來江鏖是不信京城那些謠言的,他所知道的秦王,絕不是風流浪蕩子,但今天第一次看到秦王私下的裝扮,忽然就有點拿不準了。
就秦王殿下這皮相,單靠他那張臉就能吸引無數的風塵女從良。
岑扶光也看到了江鏖,站起身來。
江鏖不再深想,快步上前,抱拳行了一禮。
待直起身後才朗聲笑道:“不知殿下光臨寒舍是有何要事啊?”
“确實是有一樁事要詢問侯爺。”兩人相對而坐,岑扶光率先說明來意,“川蜀之地,侯爺比本王熟悉得多。”
能不熟悉麼?定川二字不是白來的。
江鏖眼睛一咪,“又反了?”
“目前還沒發現什麼。”岑扶光搖頭,“這内造織的求上門來,說今年上貢的蜀錦比往常少了大半有餘,便有往年存貨也是不夠用。”
“下面的人說是去歲蜀地雨水大減,隻靠人力澆灌,勉強維持桑樹的生長,綠葉卻無多少,所以彩錦也跟着減少。”
“雖天災非人力可更改。”岑扶光說得鄭重,“但侯爺心中也清楚,那邊從未平靜過。”
哪能平靜?
那邊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的路上。
江鏖點頭。
“所以想問問侯爺,上貢那幾座山的桑樹林,有可能缺水麼?”
江鏖明白他的意思了。
原本還詫異,這内造織的事怎麼還被秦王攬過去了,他們若是好奇,直接派人來詢問就是,這又不是什麼秘密,自己不會隐瞞,何必求到秦王頭上去?
現在才知秦王這是窺一斑,正在猜全貌。
這蜀錦是芙蓉城的重要物資,不管哪方勢力想要起勢,率先拿下的一定是它。一旦它出了什麼問題,那邊的局勢就有極大可能又不穩了。
江鏖仔細回憶當年,半晌後搖頭。
“應該不是雨水的緣故。”
“就算幹旱久不逢雨露,那邊也不會缺水。”江鏖記得很清楚,“那幾座山我曾去看過,周圍溪流瀑布衆多,便是一月不下雨,也不到斷流的程度。”
“且他們還在山腳修了好幾個水庫,就是防着幹旱的。”
“少說也能堅持四五月。”
如果真是長達四五月的幹旱,京城不可能不知道,但去年可一點兒消息都沒收到。
——
“果然不是天災。”岑扶光點頭,面色并無異樣,顯然他心中早有預料,又問:“那侯爺覺得,那邊可是又不穩了?”
“沒那麼快。”江鏖搖頭。
雖然最後清理的不是自己,但他知道結果。
“那幾個稍微成型的勢力都被殺光了,甚至還薅了一大批讀書人匠人帶走。”
“才兩年時間,緩不過來的。”
又認真想了片刻,想到了一件事。
“也可能是内部争鬥。”
岑扶光擡眼看着他,江鏖也不含糊,直接道:“管着那片的人姓唐,他的長子是一對雙生子,也沒指定誰來繼承,去世後竟是平分了。”
“兩兄弟一人一半,誰也不服誰。”
“我當初還在芙蓉城的時候就偶爾聽過唐家内部鬥得厲害。”
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畢竟那邊的勢力都被清理幹淨,沒人去占領唐家,唐家可不就自己使勁鬥。
岑扶光聽完,思慮一番才道:“戰争無小事,可否請侯爺透露一條隐秘入川小道,總要私下調查一番才能安心。”
“這自然沒問題。”
江鏖直接讓管家送了筆墨來,當場畫了一副地圖,吹幹後卷起,遞給岑扶光時不忘加一句,“我已數年不曾去過,地勢可能有改,隻能做個參考。”
“侯爺放心。”若有誤,也不會牽連到你身上。
得到岑扶光的親口保證江鏖才真的松開了手。
岑扶光好似沒察覺他先前的緊握,直接遞給一旁的見善讓他妥帖收好。
正事說完,江鏖就想送客,他可以跟襄王對着幹,但不想跟任何一位皇子有太深的牽扯,現在的元豐帝正值壯年,瘋了才會在這個時候站隊。
但到底是親王之尊,他不開口,江鏖隻能陪着。
兩人閑話客套了幾句,江鏖的回應越來越幹巴,岑扶光看着他面前一口未動的茶杯,一副不解的模樣,“頭采的明前碧螺春,滋味還算不錯,侯爺不喜?”
自己人上的茶,一口不喝。
“我是個粗人,就喜歡濃的苦的。”江鏖也沒說這是孫女送來的,恭維了一句,“貴客上門,自然要撿好的待客。”
岑扶光若有所思點頭。
又閑聊了幾乎,江鏖幾乎按捺不住想要送客的沖動了,管家上前,“老太爺,姑娘回來了。”
江鏖眼睛一亮。
多好的送客理由!
江鏖沒發覺,他雙眸發亮時,岑扶光握着茶杯的指尖緊了緊。
誰知秦王還是穩穩當當坐在上位,在他還沒開口之前,忽然想起一般,說道:“我這也有一件事,和侯爺的孫女有關。”
“興許她此刻歸家,是為了同一件事。”
江鏖:?
——
江瑤鏡剛踏進府門就被告知祖父正在招待秦王殿下。
秦王來家裡做什麼?
她等了片刻,沒等到秦王離開的動靜,就知道要過去拜見了。如今大齊才兩年,酸儒還沒來得及發力,隻要不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就不會有閑言碎語。
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穿戴,雖不隆重,但尋常見客也不會失禮,江團圓又仔細為她整理了一番發梢裙擺,兩人這才往正廳而去。
江瑤鏡始終垂眸,走近正廳後就福身見禮,“臣女見過秦王殿下。”
頭頂一道清澈見泉的嗓音傳來,“江姑娘不必多禮,起來吧。”
江姑娘?
秦王不知自己已經嫁人?
不可能。
這個稱謂讓江瑤鏡下意識地擡眼看過去,卻見一雙極為标志的鳳眸正定定看着自己,瞳色極深,黑不見底,若有所思,又帶着一股讓人膽寒的心悸。
快速收回了視線,又跟祖父請過安後就站到了他的身後。
一直微微低頭看着自己足見三寸之地,看似恭敬,實則出神。
她在回想剛才的驚鴻一瞥。
秦王的姿容,果然如傳言一般,勝過萬千人,既有少年人的肆意張揚,又不缺上位者的運籌帷幄,兩種特殊氣質交雜在一處,變成了更惑人的氣質。
不愧是一旦在青樓楚館露面,就能把所有姑娘目光都勾走的秦王殿下。
可為什麼自己,在接觸到他的眼神之後,卻湧起想要逃離的錯覺呢?
江鏖知道小月亮肯定不會當着外人的面說事,他隻問岑扶光,“殿下剛才說的那事,到底是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