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七日,陸議都來孫府找橋侍衛,但均不見其人影
呂霸說出那些千奇百出的借口:什麼她去陪大虎捉鴨子,她去幫主公賣酒……總之就是一句話,橋侍衛公務繁忙,暫無空相見。
陸議無奈,隻得去信丹徒,想喚徐夫人回來幫忙;而呂霸則是走入内宅,闖入阿花房中,滿滿好奇,“你們吵架了嗎?”
她倚窗而立,看着細雨,“沒有。”
“沒有?!”,呂霸高聲一喝,眉頭緊鎖,“既是沒有,你為何不見他?!這都第七日了!那陸伯言日日來我這,問你何時得空!!方才,他看我的眼神,很是恐怖,好生吓人!”
阿花沉默不語,眼裡止不住悲傷,再次凝聚出幾滴淚珠!
呂霸心浮氣躁,“阿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前些日子,你不還嚷嚷着要嫁他嗎?啊……你哭了,阿花,你别吓我?阿花阿花……你别哭啊!”
“我沒哭!”
呂霸驚慌失措,拽起袖子就往她臉上抹去,“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他在外面找女人了?”
阿花推開他,惡狠狠道,“他沒有,你不要污蔑他!”
“那,你哭啥?!”
“我沒哭!”
“胡說,我分明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上次,你這般難受,還是周都督過世時。”
她回身,再無一滴眼淚,滿眼倔強,“你看錯了!”
呂霸愕然,不敢再語,隻走在她身側,陪她一起看着窗外的煙雨落花。
雨勢漸小,天光微亮;
雨勢又大,纏綿紛紛;
雨勢又小,柔情霏霏。
那年,也是這般。
青梅時節,荊州的天,就像了漏了般,小雨不停,大雨驟降。
姑姑倚門而立,聆聽雨聲,閑看花落。
偶爾,回到屋中,提筆蘸墨,于西窗前,寫下,“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潇潇,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而今,重上高樓,重度舊詩,昔年不識情滋味的少女,恍然大悟,低聲呢喃,“…原來…姑姑她,喜歡子龍叔。”
“什麼?!”,呂霸高聲質問,揉着耳朵,“阿花,你說什麼,雨聲太大,我聽不見!”
阿花瞧着他,“我啥也沒說。”
呂霸:女人啊,就是難懂。
阿花終是懂了,那些在荊州的日子,那些欲言又止,那些輾轉反側,那麼默默遙望……這世間,最盛大的告别,乃是無聲的,寂靜的,隻在心間,落下一滴血,隻在姑姑的抱拳告别,“此行西去,我自東歸;不複相見,望君珍重。”
雨勢漸小,往事不見。
細雨生涼,美夢易醒。
她閉眸,兩滴清淚垂落,猶如琥珀般透明,同心上人告别,“伯言,珍重。”
“伯言?!”,呂霸驚呼,眼神憐惜,“你看你,還說不想他?!!這樣,我派兵圍了陸府,抓他過來給你,如何?!”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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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陸議沒有再來,但徐夫人從甘露寺回來了。
徐夫人嫁予孫權時,乃是二婚。
她的結發夫君,乃是前廬江太守陸康的長子陸尚,也就是陸郎的長兄,陸議的大伯。
兩人婚後不久,便染病離世。
自此,她便呆在陸氏祖宅,幫着遠在異地的陸議料理族中事務。
起初,兩人多有不睦。
時間長了,倒也生出些默契。
但由于她父親徐琨,乃是孫策兄妹的表哥,又因策哥不幸離世、孫權驟然接掌江東,她不得不作為淮泗武将和吳郡世族的代表,嫁入孫權内宅,以向世人昭示——新的時代開始了!
此番回建業,雖是伯言所請,但亦有私心。
她養着登兒這些年,逐漸有了母子親情,想要為他日後籌算,必得再度踏入江東政局。
“伯言,你要找橋侍衛?所謂何事?你可知,她是——”
“我知,她是女子”,伯言眉眼堅定,未有一絲猶疑,“徐夫人,我意娶她為妻。那日,應是長姐說話重了,才令她這般難過,這般避着我!”
徐夫人長歎一聲,暗想:不,伯言,你不知道!你若知她是誰,便不會想娶她!
“徐夫人,還請幫我見她一面。”
“也罷”,徐夫人讓侍女去請橋侍衛前來相見,心下卻轉了又轉,愁思百轉,柔腸千處:哎!年輕人的事,還是讓年輕人自己解決吧!真是孽緣呀!陸氏和孫氏,這段孽緣,何時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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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踏進徐夫人院落,便瞧見了那道日思夜想的青衣背影。
他比分别時,又瘦了一圈,整個人也不複松柏風姿,更像是拔地而起的修竹,多了些雅緻,卻少了些挺直。
陸議回身,着急道,“璨璨,我雖不知那日長姐說了什麼,但我知道,你此刻必定心内受傷,方才這般憂郁。我,我,不知,如何是好,如何彌補,你直言相告,可好?”
“沒。”
“璨璨,請你堅信,我娶你之心,娶你之意,未曾改變,決不會變。”
可是伯言,我不會再嫁你了。她去意已決,想要快刀斬亂麻,不如就在今日,就在此刻,“伯言——”
“璨璨,對不起,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現下,我沒時間補償你,有更為重要的事務。長姐,想要再見你一面。”
阿花騰然轉身,擡腳離去,“我不想再見她!”
“璨璨!”,陸議緊閉雙眸,滿臉痛苦,“她要不行了!大夫說,就在這兩日。她說,她很懊悔,那日對你說了那些重話。她想要當面跟你道歉。她最後的遺願,便是再見你一面。”
她腳步一停,心下怅然:爹爹,殺你的人,就要死了!可我,怎毫無快樂之感?
不知何時出現的徐夫人,挽着阿花胳膊,“我今晨見過绮姐姐,怕是撐不過今夜了。橋侍衛,我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何事;但請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完成绮姐姐最後的願望吧。”
她擡眸,看着憂心的徐夫人,又看着憔悴的伯言。
良久。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