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橋璨一直呆在城外,忙着深造制瓷技藝。
陸議則是穿梭在縣衙與校場兩處。
上午同謝縣令商讨平叛計劃、後續流民安置方案,再疏通交州運民路線;午後開始整訓軍隊紀律、訓練兵勇陣型;再閑暇時,便抽檢李異、陳阿二人功課;最後趁着月色,快馬奔到陶坊,看望璨璨與小叔。
直到,虞蘅芷牽着追月來到縣衙,“陸校尉,今晨起來,它異常暴躁,三番五次沖出馬廄,沖出府邸。父親又出去喝酒了,我實在是無計可施,方來尋橋侍衛幫助。”
陸議拉過缰繩,摸着追月的鬃毛,安撫道,“别着急,我帶你去尋璨璨。”
追月不再狂躁,可眼眸裡的悲傷卻是那麼大。
陸議久居山林,還算熟悉各類動物,現下已有了不好的感覺,憂心忡忡地望着向虞蘅芷,“還請去尋虞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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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看着白日出現的陸議,又瞧着驟然閃現的馬兒,“伯言?追月?!哎呀,你生我氣了,是不是?我不是不陪你,你看我給你做了兩個青瓷水盆,你以後就用它們飲水吃草,好不好?”
追月發出三聲長鳴,“嘶——嘶——嘶”
“哎呀,你不要生氣啦!我這就給你撫琴聽,好不好?”
追月欣然一笑,似是十分滿足,搖了搖尾巴。
陸郎也跟着來湊熱鬧,尋來一把破舊的木琴,“橋璨,給你。”
陸議牽着追月,走到小山包上,又将一隻青瓷盆裝滿清水,另一隻裝滿草料,摸着它的鬃毛道,“追月,吃吧。”
追月很聽話,吸了兩口水,又吃了兩口草料,靜靜窩在她身側,嗚嗚幾聲,似是在說快給我扶琴聽。
阿花席地而坐,琴架腿上,雙手按弦,撥弄出一段旋律,映襯着此刻的日落晚霞,讓人深感甯靜,又有歸家的喜悅。
末了,她望着追月的眼睛,“你想聽什麼呀?”
追月回看着她,眼神越發疲倦,卻還是笑意滿滿:隻要是你彈的,便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
阿花随手彈了一曲《流水》。
緩緩流水聲,仿若天籁之音,讓人深感置身世外的甯靜有悠閑,身心放松,再不複世俗所擾。
陸郎如癡如醉。
陸議倍感惬意。
追月卻站了起來,挺着它那矯健蒼老的四肢,遙望着夕陽餘晖下的百裡山林,頗有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
阿花見狀,随心撥弄琴弦,奏起了《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内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馬兒長鳴三聲,眼神悠遠遼闊,似是在回憶這一生的金戈鐵馬。
馬兒短鳴三聲,眼神重歸惬意,似是滿意這塵世間的最後光景。
阿花見它開心,又奏了一遍,聲音變得更加高亢激昂,很有闖蕩四方的遊俠氣勢,“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内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追月緩緩屈腿,四肢卧在草地上,閉上了它的雙眸,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阿花誤以為它聽累了,便試探問道,“還要我彈嗎?你還想聽什麼嗎?”
陸郎高舉雙臂,“我想聽《陽春》!”
“沒問你,我問追月呢!”,阿花按了按琴弦,為下曲做準備,“追月,你說呢?”
馬兒不為所動,不再回複她一聲。
“追月?”,她終于意識到不對,望着它不再搖晃的尾巴,抱着木琴上前幾步,看着它緊緊閉起的雙眸,不由說道,“追月,你太懶了吧,這才申時,睡什麼覺呀。快起來,我們去,去,去看月亮。”
馬兒再無聲響。
陸議伸出兩根手指,放到追月鼻尖下方,又掐了掐它的臉頰。
她強顔歡笑,“伯言,它太貪睡了,是不是?”
“…璨璨…”
“伯言,你幫我叫醒它,好不好? ”
陸議于心不忍,“璨璨,别怕,我在這兒呢。”
她雙掌松開,‘砰’的一聲,古琴落在地上,染上無數泥土,“追月,别鬧啦,快起來啊,我們還要一起去荊州嘛。”
陸議心下一痛,“璨璨。”
“追月……”,她一聲聲叫着,可世間再無追月之音,再無馬鳴蕭蕭,唯有眼角不斷滴落的淚水,滑落她的臉頰,陸議的掌心……
陸郎不知如何是好,隻屏氣凝神,呆呆地坐着,心裡暗自為追月祈福。
他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橋璨更加憂傷。橋璨憂傷,伯言就憂傷,伯言憂傷,他就寝食難安。
……
月光爬滿山坡,她仍匍在追月身前,憂傷它的離去,懷念先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