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城外,桃花灼灼,煙柳醉人。
陸郎與二人暫時分别,“伯言,我去陸氏陶坊。”
陸氏在多處有制陶工坊,專門燒制各種器具、餐具等物件,賣給江東各地百姓。其中,屬上虞坊窯爐條件最好、工匠技術最高,又逢陸绮身體欠佳,久病不愈,陸郎便想燒制一隻青瓷羊出來,為她祈福,願她安康。
阿花懂得,“伯言,羊通祥,乃是吉祥之意,但青瓷,是什麼?”
“像是陶器,又不是陶器。”
“伯言,你像是說了,又像是沒說。”
陸議苦思冥想,仍是不知如何形容,便令李異、陳阿拿着文書印鑒去縣衙報道,他則是——“璨璨,我們先去虞府,待小叔回驿站,你親自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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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遇知音。
酒醒後,虞衡芷不複委屈,不複憤慨,反而懷念起橋侍衛的琴音。
比起千古琴色,區區愛恨情仇,小小門弟之見,又能算得了什麼?此刻,再見其人,朗聲笑道,“那日是我無禮,望橋侍衛海涵。”
橋璨從來不是記仇之人。
凡是厭惡之人厭惡之事,皆是當場報複當場解決,事後抛卻雲霄、忘卻龃龉。當然,也曾有陸公紀與劉玄德這兩個例外。如今,陸橘子已經改邪歸正,唯剩一個賴賬不還的劉草鞋,“怎會?你我切磋琴藝而已。”
“橋侍衛,真是胸襟寬廣,雅量高緻!”
她洋洋得意,頗為驕傲,“這是自然。”
陸議聞之一笑,說明來意,“虞小姐,此番前來,乃是拜訪虞大人,想同他商讨剿滅潘賊一事。”
“真是不巧,家父外出飲酒未歸。”,虞衡芷滿腹歉意,看着陸議眼眸道,“陸校尉,不若明日再來,我必留家父在府上。”
哎!橋璨仰頭,望着烈日,暗想:這才午時,她她爹爹就出去喝大酒啦?這虞小姐,也是真是可憐!
陸議轉身,欲帶橋璨離去。
虞衡芷急切不已,目光滿是期盼,“等等!陸大人,可否讓橋侍衛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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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府後院,有一匹駿馬,名叫追月。
它年事已高,日漸蒼老,時不時就情緒低落,一動不動的趴在馬廄中,緊閉馬嘴,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草,似是在絕食求死。
每逢這時,虞父虞翻便攜琴而至,奏上兩曲,方能喚回其求生意志。
今日,它又是這般,無論誰勸都沒用,虞小姐彈了幾曲,還是毫無動靜,“橋侍衛,想來是我琴藝不佳,不及家父。故而,我撫琴時,它非但不聽,還會踹上兩腳。”
橋璨生氣,“它這般不識好歹?!你放心,此事保我身上。我定會把它收拾得服服帖帖。”
話是如此,可當她看見追月那雙濕漉漉的馬眼時,心下立刻變得柔軟,言語間也盡是溫柔意,“好馬兒,你怎麼啦?”
“嘶——嘶——嘶 ”
追月長叫三聲,雙腿起立,顫顫巍巍,身子使勁兒拱着栅欄,“嘶——嘶——嘶”
橋璨小跑上前,摸着它的馬頭,撫摸着它的鬃毛,“别踹,别踹!我來啦。”
馬兒頓時安靜,低聲嗷嗷嗷着,馬頭蹭着她衣衫,馬尾小幅度的搖晃着。
虞衡芷驚訝,“橋侍衛真是惹人喜愛,就連馬兒都如此愛他!”
陸議垂眸,掩藏住笑意:這是自然。
虞衡芷啧啧稱奇,“怪哉!陸大人,我從未見追月這般親昵人!就連父親,也曾受此厚待。”
橋璨提起缰繩,拉它走出馬廄,左右踱步,晃了會兒,又端了盆水、抱了捆草到它腳下,“吃飽喝足,我再帶你出城玩,好不?”
追月十分聽話,屈腿、垂頭、張嘴,吸溜進大半盆水,又撲向草料,一下卷入小半捆草。
見它恢複活力,橋璨心下歡喜,面上更歡喜,仔細打量着它。
頭頸高昂,五尺高,七尺長的身姿,四肢矯健,定能傲然于戰場之上!
就是……這毛發嘛?
實在是有些搞笑,通體雪白,猶如雪鍛般精緻順滑,就是這馬頭、馬屁股二處,沾染了大面積的紅毛,像是孫悟空的屁股般,奪人眼球,惹人發笑,“真沒想到,你還是匹雙色馬?!虞小姐,它年輕時,一定跑得很快吧?!”
“家父曾說,它日行千裡,不比西域汗血寶馬差。”
追月哼哼卿卿兩聲,像是驕傲,但随即大大的眼眶,便聚集起水霧來。
陸議眉頭一蹙,“璨璨,它好像要哭了。”
“哭?”阿花心下一緊,扭頭去看它,果不其然,兩滴清透的大圓珠子從眼眶掉落,生生砸在糧草之上,“不哭,不哭,你哭啥啊?”
追月停止進食,低聲嗚咽着。
“乖哦…乖啊。馬兒,馬兒,春光正好,你傷心什麼呢?”,阿花伸手,抱着它腦袋,它脖子,又順着肌膚紋理,一路撫摸下去,為它順着毛發,“待你身體好些,我領你去郊外踏青,可好?”
馬兒似乎開心些,馬尾又搖來搖去,馬腦袋馬脖子使勁兒蹭着她,馬臉之上,也有了濃濃的笑意,馬眼睛瞟着驟然回來的虞翻:小主人來了!
“伯符,伯符,可是伯符歸來?!”,虞翻喝得酩酊大醉,踏入馬房大門後,便看見一人一馬,緊緊相貼,好不親昵。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
他想要上前确認,但又害怕隻是美夢一場。
他害怕靠近,卻又想靠近,隻一步步走着,一點點前行,一聲聲呼喚,“伯符,伯符,伯符,追月等你好久了,我也等你好久了!”
濃烈的酒氣襲擊着虞衡芷。
她眉頭一擰,趁陸議與橋璨還在恍神時,高聲喝道,“來人,帶老爺去房中休息,休要驚擾到貴客!”
虞翻勃然大怒,使勁兒掙紮,“我不回!”
他對着白衣背影,高聲呼喊,“伯符,伯符,伯符,你回頭,你回頭看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