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議眉心一蹙,起身相迎,“敢問小姐,姓甚名誰?”
虞衡芷一愣,略微失望,“去歲,陸郎曾帶着你來府上做客,與家父相談甚歡。”
他遲疑道,“可是虞小姐?”
“陸大人,好記性”,虞衡芷常來山陰遊玩,雖知道他在此地辦差,卻未想能有此偶遇。陸郎與父親寫信時,常說他不愛風月之事,終年醉心政事家事,“陸大人,來此地為何?”
“侍衛可是虞小姐?”
“友人相約。聽聞,此地蘭花甚美,月色姣好。”
虞衡芷更是詫異,陸郎說他向來深居簡出,甚少與人交往,怎會——“何人這般有幸,能勞陸大人如此久候?相必此人,定有過人之處,不知衡芷能否有幸,結識一二?”
陸議不喜他人誤會璨璨遲到,出聲解釋,“非他之過,是我早到。我與他約好戌時,在此地相見。”
虞衡芷瞅了瞅日頭,“如此,還有半刻鐘?不如,我陪陸大人先轉轉,可好?”
陸議想着璨璨也是第一次來此處,可能還不識這些花草樹木,自己早些走走看看,稍晚為她講解也好,便跟着虞衡芷走出蘭亭,向池塘邊走去。
奈何,此時,還是初春時節,大部分花木還未盛開,隻有一群嗷嗷亂叫的大鵝,沿着池邊走來走去,欣賞落日光晖。
虞衡芷博聞廣記,哪怕隻是一些枯草,也能看出門道,“陸大人,此是木蘭,此為菊花,若是立秋時節來,便可一睹‘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風姿”
陸議點頭,暗自記下。
虞衡芷停在一片矮樹前,“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廣陵留夷,冠絕華夏。陸大人,可曾見過?”
“未曾。”
……
過了片刻,虞衡芷灰心喪氣:這陸伯言,果真嚴肅呆闆,竟連香草美人,都不為之動容?!難道,要我主動開口邀他,夏去廣陵相會,秋來賞菊定情?
幾十步外,悄身躲在樹叢中的阿花,有些生氣:好啊,花前月下,公子美人,好不自在?!
十幾隻大鵝,跳進池塘中,遊來遊去,撲扇着的翅膀,蕩起一圈圈漣漪,纖長的脖頸高高揚起,橘紅色的嘴巴微微張開,咬着幾株含苞欲放的草木。
虞衡芷心下一狠,最後一搏,高聲吟道,“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陸議一瞬間恍惚:此詩,乃是長姐所做。
虞衡芷見他神色微動,微微側頭,嫣然一笑,“采之欲遺誰?”
阿花:念詩?還念詩?念不完了?不行,我得出去!她微微擡腿,欲走出去,打斷二人思緒。
不料,陸議已朝虞衡芷拜别,“虞小姐,時辰已到,友人未至,伯言需去尋人。虞小姐,恕伯言多嘴,你雖有家丁護衛,但也需早點回府”
虞衡芷懊惱:若是這般,你不送我回府?
陸議神色焦急:璨璨,去哪兒啦?可是出了意外?怪我!不該獨行,該等她一同出城!到底,她是個女兒家,縱有武藝防身,在匪徒面前,也是花拳繡腿罷了。
阿花咧嘴:算你有良心!
她驟然起身,大大擡腿,準備來個驚豔登場,高聲喚道,“伯言,我來啦!”
陸議喜上眉梢,順着聲音望去,卻神色大驚,“璨璨,快跑!”
不知何時上岸的大鵝們,齊齊奔向鸠占鵲巢的阿花,“嘎,嘎,嘎……嘎,嘎,嘎”
它在看我?不會吧?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驚疑不定的阿花,凝視着大鵝們,“啊啊啊啊啊!伯言,它在瞪我!”
領頭的那隻大鵝撲扇着翅膀,蹒跚着腳掌,昂首闊步,率衆鵝朝矮樹叢行進,“嘎,嘎,嘎 ”
“嘎,嘎,嘎—— ”,說時遲那時快,大鵝雙翅展開,雙掌離地,亮橙色利嘴張開,直撲向阿花面龐。
阿花左臂一檔,揮開大鵝,身姿滾落出去,雙手撐地,呈半跪狀,“啊——啊——啊!”
陸議怔住。
虞衡芷震驚,“陸大人,他占了大鵝的窩!”
兩位侍女出聲嚎叫,“小姐快跑啊,啊啊啊啊,大鵝刀人啦! ”
五六隻大鵝張着兇狠的利嘴,搖晃着滿是恨意的翅膀,一擁而上,“嘎,嘎,嘎——”
“啊——啊——啊!”,她連忙起身,拔腿就跑,邊跑邊叫,“啊啊啊,伯言,救我!”
陸議掰下兩截樹枝,急聲喚道,“璨璨,來我這裡!”
他又向虞小姐求救,“還請找來亭長捉鵝!若貴府家丁能幫忙,伯言不勝感激找貴府家丁幫忙”
虞小姐轉身,小跑向馬車;陸議揮舞着樹枝,奔向四處亂跑的璨璨。
領頭鵝殺回來了,率衆鵝圍追堵截,誓要刀死阿花,“嘎,嘎,嘎—— ”嘎,嘎,嘎—— ”
她使出畢生最快速度,狂奔不停,繞着蘭亭轉圈圈,“啊啊啊,伯言,我不能害你!”
“嘎,嘎,嘎—— ”
“啊——啊——啊! ”
“嘎,嘎,嘎—— ”
“啊——啊——啊! ”
漫天盡是鵝毛,花瓣四處散落,阿花還在拼命狂奔……陸議瞅準時機,一把拽過她,左臂圈着她,護在懷中,右臂揮舞着三根木叉,光速刺向撲上來的大鵝們。
她靠着陸議胸膛,感受到他的他的體溫和心跳,鼻尖萦繞着淡淡的青木香,“伯言,你抱我?男女授受不親——”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講這些?!”,陸議氣急敗壞,緊緊摟着她,護着她,繼續揮舞着木叉,驅趕着四面八方撲上來的大鵝。
什麼時候?也沒什麼時候呀…
她繼續想入非非,深深呼吸着,感受着他的氣息和味道
……
好夢不長,虞小姐去而複返,率家丁和亭長捉住了八隻大鵝。
陸議安下心來,雖有不舍,但還是壓住那抹沖動,松開雙臂,放下掌間盈盈一握的腰肢,隔開一段距離,望着她,“可有哪裡痛?可傷着哪裡?”
她搖頭,回問他,“你呢?”
他松了一口氣,輕輕擡手,萬分溫柔,摘下她發間的五六根鵝毛,“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