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暖,雙腳一擡,輕輕躍過了這道阻攔她們孫家三代的大門。
不同于張公家的高雅,眼前的陸府,處處透露着難以言說的詭異。
第一處院落,有個大大的八卦陣,應是陸郎研習《易經》之地;第二處院落,有一座煉丹爐,外加五六口水缸,許是陸瑁練丹、練字所用……真是,沒一處清淨地方!難怪,他要躲到小院去!
阿花又拐了兩回,方才看見了傳說中的的橘林。
那多日未見,依舊熟悉的青衣男子,身姿筆挺,神色平靜,未見絲毫失落或抑郁,隻一舀舀地澆水,速度平均,水波平穩,“伯言!”
略微熟悉的聲音,帶着特有的熱烈。
陸議徐徐轉身,果不其然,是面容清麗,笑容明媚的白衣侍衛,他晃着掌中食盒,“我奉主公之命,前來給你送膳食。”
陸議訝異,眼神一閃,心下憂慮:曆年賞賜,皆無陸氏份例。主公,這是怎麼了?
“伯言,你——”,她望望日頭,又瞟着幾步外的飯堂,“不邀我共進午膳嗎?”
陸議一笑,伸手接過食盒,再領下人布置碗筷,上些青菜米飯。
他仍在暗自猜測孫權想法,眉心輕輕蹙起:難道,主公過于高興船隊之事,沖昏了頭腦?還是,他,仍想與我陸氏結親?仍舊盯着小叔不放?
阿花見他這副神情,誤以為他還在憂慮被退婚一事,“伯言,天涯何處無芳草!無需難過,切勿傷身。”
“多謝橋侍衛關心,伯言無礙。”
“真的?”
“恩。”
“你——不喜歡那位顧小姐?”
“此前喜歡。”
她跪在案前,眼珠亂晃,有些吃味,“哦…你喜歡她何處?”
“素未謀面,不知何處。”
“素未謀面??!那就是不喜歡呀!你見都沒見過她,怎能談及喜歡呢?”
這些日子,家中無人敢提及此事,弄得他胸口憋悶。
如今,她開口一問,倒是豁然開朗,“橋侍衛,話不能這麼說。此前,我與她有婚約,自當喜歡她。我不喜歡她,還要喜歡旁人嗎?我總想着,她既是我未來的妻子,待成親後,必定會珍重她、尊敬她、喜歡她。”
他的目光,真誠又溫柔,看得阿花隐隐心動。
他的語氣,從容又堅定,聽得阿花浮想聯翩。
但,阿花有些許疑惑,“伯言,你都不怨她嗎?她令你顔面掃地?”
“怎會?她有她的選擇,婚約可立,自可解除。再者,我陸氏早已不是當年岌岌可危之時,多一樁婚事,少一樁婚事,影響不了什麼。我唯願解怨釋結,更莫相憎。顧陸兩氏,百年情誼,不能因我一人之私而毀”
阿花欣賞不已,這人真是大度啊,“伯言——”
“恩?”
阿花拄着下巴,雙目望着他,眼神有着一往無前的熱烈,“伯言,你真是難得一見的君子。”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侵略,又或是笑容太過動人,陸議下意識避開其視線,垂眸道,“橋侍衛謬贊,伯言愧不敢當。”
仆人擺好湯匙與筷子,又端上四盤菜肴、兩碗米飯。
陸議指着飯碗道,“此乃海昌稻,橋侍衛嘗嘗。”
“好!”,她随之夾起一口米飯,放入嘴中,“真香!”
陸議一笑:他總是這般愛吃!
她擡手,掀開四層高的食盒,隻見一黑乎乎的的肉團子,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卻不忘安慰他,“你别怕,此乃紅燒熊掌。”
陸議正襟危坐:我沒怕。
她端出黑乎乎的大熊掌,擺在兩人中間位置,又回首看向最上層的菜肴,“此為山珍炒野雞,甚是鮮美。”
陸議訝異,“橋侍衛,這般熟悉遼東菜色?”
“我師父是青州人,愛吃遼東菜,來江東後,不忘其間美味,常委托商隊帶食材回來。”
阿花回憶起少年時跟随太史慈習武射箭的美好時光,陸議隻專心看着食盒,盯着第三道菜道,“此菜,又名什麼?”
額……阿花尴尬,想要端菜的手,停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二叔,你陷害我?
陸議又瞧了一眼,相較前兩層菜肴,此層菜肴顔色恬淡,清新雅緻,最合他心意和口味,“橋侍衛,怎麼了?此菜,名什麼?”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低語,“伯言,你想知道嗎?”
“但說無妨”,看出她的為難,陸議溫柔一笑,“别怕,此乃主公所賜,與你無關。”
哎!陸氏富饒,他早晚會得知真相。那時,會不會惱我現下期瞞?她頭皮一硬,鼓足勇氣,豁了出去,“清、炒、鹿、茸。”
他眼神微閃,“倒是,新奇。”
阿花垂眸:他們這些文人,最講究避諱,如今二叔直接打臉,可如何是好?
再擡眼時,隻見陸議已擺好第三道菜品,打量着最後一道菜肴,“橋侍衛,這又是什麼!”
啊啊啊啊!她想厲聲大罵孫權,又想迅速逃離陸府,無奈,陸議的目光是那麼真誠,真誠到化開她絕望不已的心情……她捂着臉頰,直覺無顔見人,悶悶道,“生、挑、鹿、筋!”
隻那麼一瞬間,陸議呼吸凝滞,唇角僵硬,随即又變得雲淡風輕,夾起夾起一大塊熊掌,蓋在她的飯碗上,“湯汁拌飯,最是美味,橋侍衛嘗嘗。”
她松開雙掌,睜開眼睛:濃稠黝黑的湯汁裹着白皙透明的米飯,真是相得益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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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散步回到孫府的阿花,擡頭就見到孫權幸災樂禍的笑臉:姑姑,難怪你要揍他!他可真是欠揍呀!
孫權仍在洋洋得意,“小阿花,午膳可香?”
“小肚雞腸!氣量狹小!”
“咦~你擅做主張,要給陸氏送膳,如今釀成禍事,反而構陷孤,是何道理?”
阿花滿心歡喜,對陸議好感更勝昨日,對兩人未來更是躊躇滿志,“何曾有禍事?伯言,他胸懷寬廣,好生安慰我無心之失,還說不予你計較,說你定是惱火陸郎陸公紀日常無禮,今時出了氣,便莫要再挂懷,随風散去就好~二叔,你明日去陸府,給我提親,可好?”
孫權沉默不言。
良久。
他鄭重其事,黑着臉道,“阿花,我們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