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鼻腔一酸,用力點頭嗯了一聲。
“開飯喽!”
初大年端着個擺滿菜肴的托盤進門,身後于嫣紅拎了壇酒也跟了進來。
“眠眠來,坐在爹娘中間。”
“好。”
于嫣紅将盤子都擺在桌上後向初暒招手,初明扶妹妹過去前将一件外衣披到她身上。
初暒看着滿桌子雖沒有大魚大肉但也盡了農家請客心意的飯菜明白,初家雖是農戶,日子卻可能比普通農戶還要難過些。
見她不動筷,初大年将桌上唯一有肉味的玉黍湯裡的豬骨夾給她,“閨女吃肉,老爹專門從做工的地方帶回來給你補身體的,吃了身上就不疼了。”
于嫣紅也将新鮮采摘的菜心夾在她碗裡,說,“這菜不苦,吃了會漂亮呢。”
初明沒說話,隻默默盛了豬骨湯放在妹妹碗邊。
初暒前世沒有這樣與家裡人團團圓圓坐在一處吃飯,因此不知該如何行事接話才算是一個乖巧的女兒。
她想了一下後拿起筷子,将面前滿的快要溢出飯菜的碗捧起來狼吞虎咽。
初大年看到女兒這幅模樣,不禁擡手抹了一下眼淚,道,“這麼些天,都沒好好吃過飯呢,都怪爹沒用,叫眠眠受了這天大的委屈。”
于嫣紅也紅着眼睛說,“跟你有什麼關系?我隻恨官官相護,而咱們小百姓又勢單力薄難讨公道。”
初暒端着碗無措的看着這對父母,胃裡因為吞咽太快着了涼氣,咽喉開始頻繁打嗝。
初明連忙倒了杯茶水走到初暒身後為她順氣,口中埋怨道,“爹娘,眠眠今日才剛醒,你們說那些事做什麼,都吓着她了。”
于嫣紅拍了丈夫手臂一掌,怪他好好的為什麼提那件事,“是是是,爹娘錯了,眠眠不怕不怕啊。”
初暒喝了熱水,又緩了片刻氣才說,“娘說的對,官官相護,我們小老百姓難讨公道,不過我如今活着,且還能與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飯,已經算是咱們家最大的幸事了。”
初大年點點頭,心想确實如此,“幸好閨女如今能囫囵個坐在我身邊,若是那日真有什麼意外,老爹拼了這條性命也要與慕家讨個說法!”
初明心中還是不甘,“那我們就這樣算了?”
于嫣紅:“我眠眠委屈就白受了?”
“今生所為錯,後世必堕落。”初暒說完,笑了一下,擡手取過酒壇,将父母、兄長跟前的酒杯斟滿,“莫要再提那些腌臜人了,今日隻說我們家的高興事。”
她笑了,于是她身邊的人也笑了。
初大年首先端起酒杯将兌了水的高粱酒一飲而盡,“是啊高興,閨女這回醒來後起色比以前好多了,說話也是铿锵有力的。”
“我瞧着她額上的疤痕印子也快褪了,真是随了我啦,夏日曬黑冬捂白,膚色嬌嫩卻從不留疤。”
“是了是了,妹妹得了娘的好相貌,就我随了老爹,真擔心我以後會不會也長得似爹那般五大三粗。”
初明佯裝發酸羨慕,逗得初家父母大笑,初暒也抿着嘴樂。
她方才其實仔細看過這對父子,他們隻是眉眼間有些許相似,初明更多也是與母親更為相像。
于嫣紅生的好看,就像她說的‘夏日曬黑冬捂白,膚色嬌嫩卻從不留疤’,她的面容白且紅潤,一雙杏眸光華流轉,即使兩個孩子都大了,那雙眼睛也依舊清澈動人。
初家四口正在高高興興用飯,忽的從外頭傳來一陣老婆子的大笑聲,這笑聲突兀尖銳,聽得叫人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初暒剛想問來人是誰,餘光卻瞧見對面三人皆是眉頭緊蹙,面如土色。
這是怎麼了?
她這麼想着,外頭那笑聲的主人便推門而入。
“呦,我來的倒巧了。”
“明哥,快給你相姑婆搬個坐凳。”初大年一邊指使初明一邊起身迎客人入座。
“不勞煩,不勞煩。”
相姑婆說着不勞煩,可腳下的步子卻徑直走向了主位,落座後,又毫不客氣的撈了兩勺豬骨湯吸溜吸溜喝了。
初家人就這麼盯着她喝好後,才看她抹了抹滿是油光的嘴說,“初兄弟,你在陳富戶家裡做工,得了這些好東西也不見你送于老姐姐嘗嘗。”
“這些是平日做工時我從自己牙縫裡省下的,虧您不嫌棄說是好東西,我不常回來,也沒什麼稀罕吃食能給嫣紅和兩個孩子帶回,這些豬骨連個肉沫都不見,自己人品個味兒還成,孝敬您就有些寒酸了。”
“說什麼寒酸不寒酸的,得你惦記便是有心了。”相姑婆瞥了一眼坐在一旁不吭聲的于嫣紅,又道,“你小子是個有福氣的,取了個這麼漂亮的媳婦不算,還有了一雙水靈靈的兒女,外頭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你的好光景呢,你卻偏常常不歸家,叫媳婦守空房。”
初暒看到母親雙手攥在一起,後槽牙像是都快咬碎了。
初大年讪笑說,“她嫁我已經夠受委屈了,我再不勤快做工,怕是還要吃苦呢。”
“哎呀,吃苦算什麼,你這兩個孩子我瞧着也是有出息的。”相姑婆看着初明滿意的說,“明哥瞧着是有些瘦,可倒是個機靈的,城裡有不少高門大戶都在花錢買小厮呢,你若肯舍得,家中光景将來一定是好過的。”
花錢買小厮?
初暒心中冷笑,尋常百姓家,若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忍心将自家孩子賣出去與别人為奴為婢。
“相姑婆,我原先已經說過這事莫要再提了,我們日子過的再難,也不會打自家孩子的主意。”
初大年說的堅定,相姑婆又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有些不不快,她嘿嘿一笑,眼珠子終于落到了初暒身上。
“這個是眠眠吧,許久不見竟都出落成大姑娘啦,小時候我記着你還病病殃殃像是活不長似的,如今身子瞅着到比尋常孩子還要穩健些,前幾日我聽人說你扮成個男子偷跑進城差點遭人搶了,還當是誰胡說的呢。”
她此話一出,初家三人瞬間變了臉色,初大年起身就要翻臉,手臂卻被于嫣紅按下,初明也準備出聲,初暒又将他攔住。
相姑婆見自己對一個閨閣女兒說出這樣難聽的話,這初家也不敢開口駁她,心中正是得意時,卻聽那個小時候病病殃殃像是活不長似的小姑娘驚訝說,“相姑婆,這樣的謠您也敢傳?當真是不怕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