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初暒一睜眼就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坐在床邊欣喜地看着自己,她四周看了看,發現眼前的場景同初次在這裡醒來并無任何區别。
隻是……
這狹小屋子怎麼忽然間裝了這麼多人。
初家母親看到女兒醒來,連忙推開中年漢子擠到床邊,又哭又笑,“眠眠你可吓死娘了,娘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果真是母子,見到她的第一句話都是一樣的,初暒深呼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從方才的幻境中冷靜下來,扭動躺的僵硬的身子時她在被窩裡摸到一個湯婆子便抱到肚子上暖手。
初暒不打算答話,屋子裡這麼些人估計還輪不到她開口。
果不出所料,初家母親摸了摸她的臉又扭頭對最外面站着的老道士說,“多謝道長您妙手回春,又救了我家眠眠一命啊。”
那漢子也說,“是啊,您陪我們守着眠眠三天着實辛苦,今日晌午您就别走了,賞光與我們一家吃頓便飯罷。”
三天?
初暒推開棉被起身問,“我睡了三天?”
“是啊閨女,老爹那日剛回家就聽說你不見了,等明哥将你尋回來時你便昏過去至今了,你現在感覺如何,鍋上還炖了湯,你等着,爹去看看湯好了沒有,嫣紅,快來夥房幫幫我。”
他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走得太急衣袍差點将本就不太穩當的木桌帶倒,于嫣紅将桌上茶壺、茶杯扶正擺好,也道,“那我也去準備晌午的飯菜。”
沒有他們遮擋,初暒看到正站在門邊笑吟吟盯着自己的老道士。
這老道士的道士服破破爛爛,頭發胡亂挽在後腦勺,三縷長髯也是亂糟糟地如同麻草黏在面頰一般,渾身滿臉隻有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初暒瞧着他,覺得有些眼熟,心裡納悶怎的這些天總能瞧見熟人。
“眠眠,快向老道長問好,你被馬兒踏傷那次也是得道長相救才能轉危為安呢。”初明将枕頭靠在床頭扶初暒坐穩靠好,又連忙為道士擺了個凳子,“老道長,莫要再站着了,快坐下來歇歇吧”
“我有些渴了,勞你去打些熱水來可好?”
妹妹對自己如此客氣,初明心裡有些難受但還是伸手去桌上取茶壺,“呀昨日忘燒水了,哥現在就去燒,眠眠你稍等一會,哥很快就回來。”
說完,初明拎着輕飄飄的茶壺也出去了,屋子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福生無量天尊——”道士最先開口,又說了句,“你總算活着回來了。”
這聲音與初暒在幻境中聽到的一樣,方才就是他在此處為她誦念。
“‘你’指誰?”
是指被斬首又重活的慕初情,還是被馬踏死、昏迷三天又再次蘇醒的初暒?
老道士看着她笑,戲谑說,“你都已知曉,又何必再問。”
“你是誰?”
“我是你啊。”
那女子溫柔的聲音又出現在耳邊,各種各樣熟悉、陌生的記憶與畫面也在此刻沖擠進了初暒的腦海,她擡手捂着因過度思考而暴痛難忍的腦袋,表情有些猙獰。
過了許久,初暒才終于将思緒平複,她額頭冒着冷汗,眼中也全是冷意,“我曾見過你。”
“你出生時,我們确實見過。”
不,不是初暒,是慕初情曾見過他。
六年前晁都月中集會,這道士就是用那雙狡黠戲谑的眼睛蠱惑自己買了他手裡那本盜版兵書,而她則天真以為那兵書就是用兵天書,在同伴們面前賣弄了幾日後就被慕維之塞進軍營陪慕峰青當兵。
初暒忍着怒意,笑了笑,“那說我活不過十五的言辭也是你散出來的罷。”
那老道士像是沒想到她會說出此話似的,愣了一會兒才哈哈大笑道,“你怎如此記仇。”
“我不僅記仇,還會報仇。”
她是笑着的,可神色與口中的話卻不像是玩笑,老道士起身誦念,“衆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一日結成冤,三世報不歇。”①
初暒并不說話,老道士也不在意,他轉身前行,繼續說,“籍系星宿,命在天曹。”
看他拉門要走,初暒穩穩坐在床邊,堅定說,“我命在我,不屬天地。”
那老道士像是聽見個笑話,大笑三聲後走了出去,瘋瘋颠颠的邊喊叫着邊漸漸走遠,“一個七魄少三魂,一個三魂短七魄,嗟乎!心好命又好,富貴享到老。心好命不好,天地也須保。命好心不好,富貴夭折了。心命俱不好,貧賤受煩惱。心是命之源,最要存仁道。命是行之本,自修未來道。善乃福之基,惡乃禍之兆。貴賤有宿因,禍福人自召。方便扶危厄,行善莫計較。心命兩修持,自得身中寶。天地有洪恩,日月無私照。子孫受餘慶,祖宗延壽考……”②
初老爹進來将剛炖好的豬骨玉黍湯放到屋内,見家裡的大恩人不在便問,“閨女,那老道長呢?”
“走了。”
“走了?剛才還聽見他在屋裡笑呢。”他兩步跨出房門在院裡高喊,“明哥!快去門口叫老道長回來,吃了飯再走也不遲啊。”
初明應聲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拎着茶壺進來問,“爹,我都快跑到村口了,也沒見着人啊。”
“啊?”
初家老爹還在想那老道該不會真是個會騰雲駕霧的老神仙時,就聽妻子罵道,“初大年,你傻愣着做什麼還不快些幫我端菜!”
“來啦來啦。”
初大年樂呵呵的小跑過去幫忙,初暒看着在桌邊給他倒水的初明問,“咱們家在村裡不招人待見麼?”
初明手一抖,差點燙着自己,他咧着嘴笑說,“怎麼會呢,咱們一家人都是老實本分、與人為善的。”
他在說謊,初暒也不管他為了什麼,隻問,“尋常鄉村人家,家中若是忽然缺東少西,隻要在院裡吼一嗓子立刻就會有四面鄰裡應和幫忙,隻因百姓們都堅信,‘遠親不如近鄰’,我說渴了,家中也有客人,可你甯願去費時費力重新燒一壺,也不願從鄰居家讨一壺熱水來喝,這是為何?再者,村裡丢了孩子是大事,可是那日柏橋村口隻有爹娘二人舉着火把來找我們,又是為何?”
知道哄不住她,初明讪笑着說,“我想着你受了傷,一些糟心事忘了也算是件好事,便想将你瞞上一瞞。”
初暒思索了片刻,道,“我們是一家人,開心事同享,糟心事也需同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