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幾年前離開平安京去處理西邊的妖怪禍亂事件過去到今天為止,麻倉葉王久違地見到了熟人,不,是熟妖。
“抱歉,我家孩子給你制造了麻煩。”
同樣的道理,自己家的倒黴玩意兒在外頭闖了禍,麻倉葉王也得道歉。
心胸寬廣的大妖怪溫和地笑了,“不用在意,摔一個跟頭對他來說剛好,他的心太過驕傲,如果沒有嘗受失敗的滋味,反而會将自我局限在原地。”
“不過,如此匆忙,是出了什麼事情嗎?”麻倉葉王溫和地開口。
妖怪和人類的時間觀念有巨大的不同,兒子丢了幾天,在妖怪的時間觀念裡,和出去玩了一會兒沒什麼區别,況且鬥牙王的這個兒子,比鬥牙王本人的天賦更加優秀,即便是還未成年的幼崽,術師對上也未必見得會取勝,也就是運氣不好,遇上了他家的倒黴玩意兒。
輕薄的涼風擦着人的臉龐掠過,頭頂的風鈴振落清越的鈴音。
“最近,人類的都城裡傳來一股不詳的氣息。”人類模樣的犬妖慢慢開口,言語中不自覺地帶了凝重的氣息。
放在袖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麻倉葉王動了動眉頭。
都城,是指平安京。
兩百多年前,天皇遷都,把新的都城命名為平安京,意圖開創所謂的平安盛世,直至今天為止,所謂的「平安」,不過是徒有虛名,被賦予了這個名字的京城盤踞着肮髒扭曲的人心,人心滋生出不詳的詛咒。
平安京裡盤踞着大量的妖怪和詛咒,如果真的要分比重的話,比之妖怪,從人類心裡滋生出來的詛咒要占據主要地位。
“盤踞在人類都城裡的妖怪都跑了出來。”鬥牙王說,“不過,跑出來的都是些實力不濟的小妖怪,稍微有點妖力的妖怪莫名都在那座都城裡消失了蹤影。”
平安京的位置靠西,與妖怪統治的西國距離非常近。
“反倒是出雲這邊,這幾年的妖怪安分了不少。”鬥牙王繼續說,“我便計劃着從這邊開始探查。”
順便帶上了自家崽,天知道隻是一個不注意,崽就給人薅走了,幸好對方的腦回路貌似跟他見過的術師不大一樣。
就……腦子有點問題的那種。
“不過,現在貌似不用再多探查了。”犬妖之王嘴角流露出淺淺的笑意,目光落在麻倉葉王身上。
白衣紅底的大陰陽師微笑。
大山開鑿的鬼門修築已經修築了大半,麻倉葉王也不急着完成它,左右時間還很長。
他修築鬼門的這段時間,奈奈時不時就去找附近的妖怪交流感情,大大小小的妖怪被她一頓猛如虎的操作,一個個乖得跟鹌鹑似的。
放在袖子裡的手指屈起,在膝蓋上敲了幾下,麻倉葉王垂下眼簾,片刻的沉默過去之後,他開口,“别去平安京。”
大妖怪疑惑地擡頭。
“人類的心比你想象中的要複雜很多。”麻倉葉王輕輕開口,“一旦陷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那座徒有「平安」之名的京城,實則是人心扭曲的魔都。
“我被調到這個地方來,其中一個原因是有人不想讓我在這幾年待在平安京。”麻倉葉王說。
鬥牙王的眉頭動了動。
“再加上我自己也不想待了。”麻倉葉王溫和地微笑。
鬥牙王滿臉狐疑。
人類的心,狗子不懂。
“人心是非常善變的東西。”麻倉葉王一手挽起寬大的袖子,一手提起茶壺,手腕微微傾斜,流水順着壺口潺潺流出。
麻倉葉王低垂着眼簾,看着茶水注入茶杯。
“我太久沒有回去了,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出來,那邊又變了多少。”麻倉葉王輕輕說,“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聽你這麼一說,他們怕是有動作了。”麻倉葉王繼續說。
“我離開的時候把奈奈一并帶走了。”麻倉葉王放下茶壺,“失去了日夜期盼的六眼,咒術界的高層會尋找替代六眼的棋子。”
“這是人類自己的争鬥。”麻倉葉王說,“讓你認識的妖怪在這十年裡離平安京遠點,有多遠離多遠,不然哪天一個不走心妖就沒了。”
鬥牙王抿緊了嘴唇,聽了這麼多,他隻覺得雲裡霧裡的。
“人類的心,真複雜。”老半天他隻感慨出了這麼一句話。
麻倉葉王微笑着把冒着熱氣的茶杯放到他面前,“所以,沒事幹不要跟人類扯上關系。”
喝空了的茶杯放在矮桌上,鬥牙王盤腿坐在桌前,微微垂首看着麻倉葉王把茶杯重新倒滿。
“我會聽你的話,讓妖怪遠離平安京。”犬妖皺着眉頭看着面帶微笑的大陰陽師。
麻倉葉王在人類中的地位妖怪也多有耳聞,被人類統治者器重、能操控鬼神、窺伺未來、站在陰陽交界處的人。
事情一旦大條到平安京那邊沒法收拾,麻倉葉王被召回去收拾爛攤子是必然的事情。
“倒是你,很快就要重新陷進去了吧。”犬妖輕聲開口。
麻倉葉王微笑,“這就是人類啊。”
“話說回來,他們回來了。”麻倉葉王笑得眉眼彎彎。
回應他的是破空而來的鞭子,妖力彙聚成的鞭子直接将麻倉家的大門口抽得支離破碎,飛濺的木屑和塵土撲面而來。
麻倉葉王淡定地張開了遮擋塵埃的結界,對面的鬥牙王穩如泰山,任憑世間塵埃席卷喧嚣。
塵嚣散去過後,鬥牙王看到了自家一向高貴冷豔的兒子氣得狗毛都要炸開了,擰成疙瘩的眉頭給他平添了幾分孩子氣。
頭頂的風鈴玲玲當當地響個不停,風裡彌漫着還未散去的煙塵和積雪冷冽的氣息。
“葉王!接住股宗!”
麻倉葉王收回了結界,伸出手,緊接着就是‘喵嗷’一聲,虎斑貓毫不意外地被抛了過來。
被麻倉葉王接住的虎斑貓不高興地轉了轉尾巴。
麻倉葉王摸了摸他的腦袋,無聲安撫起不高興的小貓咪。
“記得在午飯之前回來。”麻倉葉王笑得眉眼彎彎。
天空遠遠地回蕩着一句‘我知道了’,惱怒的小犬妖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肩頭上的絨尾在天際拉扯出柔軟的弧度。
鬥牙王看着被他兒子抽得亂七八糟的麻倉家大門口,片刻之後,輕聲開口,“抱歉。”
自家孩子闖禍,當家長的,也得道歉。
“無妨。”麻倉葉王微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挺鬧騰的。”
話一落音,麻倉葉王察覺到對面的西國狗子落下來兩道名為羨慕的目光。
他兒子殺生丸,自從懂事開始就是一副高貴冷豔不近人情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完全沒有别家狗的活潑好動,導緻他想逗兒子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老父親很傷心,隻能看着别家狗爹逗自己家崽的時候在心裡流下兩道寬面淚。
麻倉葉王:“……太鬧騰了,其實也不好。”
這一天到晚的,到處給他闖禍。
鬥牙王:“嗯。”
還是好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