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很快就要重新陷進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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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之前,古老蒼翠的森林褪去了最後一點綠色。綴在枝頭的葉片落了個精光,枯脆的落葉和發黃的野草成群結隊地湧上了大地。
墜落的雪花像是成群結隊飛躍天空的白鳥落下的羽毛,白色的積雪漫上堆積在地面的落葉,樹冠朝天伸展的黑色枝桠披上白而薄的紗衣。
鋪天蓋地的雪,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掉似的。
大雪過後的森林一片寂靜,堆積在森林裡的積雪織成純白的地毯,懸挂在枝頭的冰冷折射出耀眼的陽光。
天空泛着澄澈的藍,白色的雲朵泛着淺淺的金色。
涼薄的空氣裡浮動着細裡細氣的貓咪叫喚聲,平整潔白的地毯上多出了一連串梅花似的腳印。
據當地人說,今年的降雪量比去年要多得多,具體證明是地面快要堆到奈奈膝蓋上的積雪。
連綴起伏的群山披銀戴紗,蒼藍色的天空如水洗一般澄澈。
股宗似乎很喜歡今年冬天的雪,還在雪地裡打了個滾,貓毛上沾滿了白色的雪,從地上爬起來的虎斑貓使勁兒地抖了抖身體,抖落的雪花嘩啦啦地濺落在地。
大片大片連綴的雪花宛若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柔軟棉花地。
奈奈興沖沖地朝那片雪地裡撲了過去,吧唧一聲摔進積雪裡之後,學着股宗的樣子打了好幾個滾,烏黑的頭發上沾滿了細碎的雪花,宛若一夜白頭。
剛從地裡爬出來的虎斑貓甩了甩尾巴,發現一頭栽進雪地裡的人一動不動,動作輕盈地邁開腳步,腳底梅花連綴起伏,一路跑到了奈奈跟前。
虎斑貓歪着腦袋,伸出爪子扒拉了兩下奈奈的頭發。
适才在雪地裡裝死的人嘩啦一下起身,掀起的雪花迸濺起伏,蒼藍色的眼睛宛若頭頂無垠的穹頂。
“突襲!”奈奈高舉着雙手,張牙舞爪地從雪地裡蹦起來。
輕輕晃動的尾巴宛若迎風飄揚的蘆葦,虎斑貓蹲在地上,張嘴,發出一聲輕輕的‘咪’。
奈奈撲過去,抱着小貓咪在地面上打了個滾,更多的雪花沾上到了衣服和貓毛上。
柔軟的積雪在腳底發出細碎的輕響,綴在枝頭的冰冷一頭栽進了地上的積雪裡,白毛毯一樣的地面無聲無息地印上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潔白柔軟的絨尾綴在肩頭,一路垂到了地面,無垢的純白,宛若與霜雪融為一體。
對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孩童一樣稚嫩的臉龐,表情卻宛若霜雪一樣沉靜冷漠,枝桠抖落細碎的陽光,落入對方同樣燦爛的金色眼睛裡。
奈奈抱着小貓咪,眨眨眼睛,試探地開口,“……搭把手?”
個子比她還要矮的小孩冷着一張臉,仿佛在看一個超級大白癡。
短暫又漫長的寂靜過去之後,回應奈奈的是對方抽過來的鞭子,呼嘯的長鞭撕裂了林間的寂靜,空氣發出嗚嗚的哀鳴。
潔白無暇的地毯瞬間被撕裂開來,粗壯的古木被攔腰折斷,轟然倒塌的巨大身體濺起大片大片的積雪。
奈奈抱着股宗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噼裡啪啦的鞭子一路追着她打下來,濺起的雪花像是被礁石擊碎後起起落落的浪花。
長鞭抽落的聲音宛若閃電劈落一樣,在古老蒼茫的森林裡連綴起伏。
奈奈抱着股宗滾進了綴着霜雪的低矮灌木叢裡,瑩綠色的長鞭宛若追着獵物不放的蛇,撕破空氣,毫不留情地抽進了灌木叢裡。
大片大片的灌木織成的樹叢被撕裂開來,素白的霜雪裹着飛濺的木屑濺落。
孩童模樣的妖怪靜靜地站在原地,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金色的眼瞳環視了周圍一圈,最後停在了高高的樹頂上。
張牙舞爪的枝桠把蒼藍色的天空叉得支離破碎,遙遠的地平線上傳來被拉長的鳥鳴。
奈奈稍微把外衣的衣襟拉開了一點,轉手就把股宗塞進了衣襟裡。
虎斑貓不适扒拉了兩下奈奈的衣襟,拱出一個毛茸茸的貓腦袋來,奈奈轉手把虎斑貓的腦袋按了回去。
“安靜一點。”奈奈撫摸着虎斑貓的腦袋,居高臨下地看着天穹底下的妖怪,蒼藍色的眼瞳映出水洗過一樣的天空。
“要飛啦!”
虎斑貓的動作頓了頓,貓眼裡倒映出女孩兒帶笑的眉眼,須臾過後,非常聽話地保持安靜。
樹底下的妖怪抿緊了嘴唇,唇隙拉成了一條平直的線,比之适才面無表情的模樣,皺起來的眉頭讓他有了點人類小孩的煙火氣息。
“下作的人類!”
惱怒的聲音響起,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瑩綠色的長鞭揚起,宛若擡起頭顱、舒展身體的長蛇,直接抽到了枝頭上。
啪的一聲清脆聲再度劃破了空氣,被截斷的枝桠一頭栽進了地上的積雪裡。
奈奈抱着虎斑貓從高高的枝頭上一躍而下,呼嘯的風順着衣服罅隙灌了進去,起落的衣袖宛若鳥類振起的羽翼。
落地打了個滾,卸掉了重力之後,抱着貓的女孩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迎着風大笑,冷風一股腦地灌進了口腔裡,笑聲仿佛被風吹動的風鈴,肆無忌憚回蕩在空茫的森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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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森林便是一片填滿了積雪的原野,積雪上泛着柔軟的淺金色,浮在天際的雲層宛若迎風飄揚的荻花。
走過這片原野之後,再走一段路程就是麻倉葉王在出雲的府邸。
屋檐底下的風鈴裹着薄薄的一層霜雪,茶水蕩漾出晶亮的水光,朦胧的水霧袅袅上升,将杯沿氲氤出一圈薄薄的水汽。
麻倉家今天有客人,麻倉家今天的客人還不是人。
今天負責端茶倒水的式神動作利索地将點心和茶水端上來之後,麻溜地退了下去。
奈奈抱着股宗出去鬼混了,除去灑掃庭除的式神,宅邸裡隻有主人和客人。
柔軟潔白的絨尾安安靜靜地蜷曲在地闆上,銀白色的發絲流淌的淺淺的金色,厚重的铠甲貼着柔軟的衣料,坐在對面的人禮貌而溫和,渾身攜帶着一股子穩重的厚重感,尖而長的耳朵昭示着對方非人類的身份。
麻倉家今天的客人是妖怪。
麻倉葉王溫和而不失禮地微笑,“上次見面好像還是幾年前,不過對于你們妖怪來說,和幾天前沒有什麼區别。”
頭頂的風鈴振落清脆的鈴音,對方盤腿坐在對面,“妖怪和人類的時間觀念差得太多。”
“不過還是要說一句,好久不見。”對方溫和地開口。
麻倉葉王微笑,“是啊,好久不見。”
麻倉家今天的客人是西邊妖怪的統治者之一,犬妖之王,鬥牙王。
之所以會跑到出雲來,一方面是循着風的氣息聞到了麻倉葉王的的氣味,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家崽丢了。
沒錯,他家崽丢了。
罪魁禍首是麻倉家的倒黴玩意兒。
半個月前,麻倉葉王有意無意地跟奈奈提起嘗試調伏式神的事情,出雲大大小小的妖怪被她打了個遍,附近一帶的妖怪聽到她的名字都要哆嗦幾下,雖然驅魔的形式跟其他陰陽師不一樣,但是嘗試嘗試調伏妖怪作為式神也無妨。
沉迷圍觀股宗大戰野貓的奈奈随口應了幾句。
麻倉葉王原本沒指望她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鬼知道幾天後出門溜達了一圈,她就帶回來了一隻被1080顆念珠編織成的珠串綁得嚴嚴實實的小白犬。
麻倉葉王沉默地盯着小白犬眼熟的金色眼睛,自家的倒黴玩意兒興緻勃勃地告訴他,養了這麼久的貓,直到今天她才反應過來,她是狗派。
說完還捏了捏小白犬的肉墊,選擇性忽略了小白犬恨不得咬死她的猙獰表情,滿臉都是沉迷撸狗的鏟屎官幸福的表情。
麻倉葉王:“……快還回去。”
越是強大的妖怪,孕育子嗣的幾率越低,妖怪度過幼崽時期邁向成年的時間比人類要長得多,并且不同品種的妖怪時間也不大相同。
這隻小白犬明擺着是隻犬妖,單單是這股子妖氣,如果跟西邊的犬大将沒關系,麻倉葉王倒立洗頭。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西邊的犬妖為什麼會跑到出雲來,但是以妖怪護犢子的程度,崽子丢了,老子百分之二百五會找上門來。
子嗣沒成年之前,成年妖怪對幼崽護犢子護得特别死,沒成年的兒子一隻狗在外面晃悠,做老爹的鬥牙王心裡不踏實,一路循着氣味找到了出雲麻倉家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