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玉豉冰片凝露雖然不算便宜,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什,陸宸身為靖遠侯府大公子什麼沒見過,更遑論一瓶在尋常街市藥鋪就能做得出的傷藥。
況且他是因她燙傷,她送藥給他于情于理都是個光明磊落的行為,落不着人口實,陸宸為何偏偏對這無足輕重的東西這樣推拒。
他推拒的是這瓶藥??還是她這個人??
“啪。”
一聲碎裂的脆響毫無征兆地響起,還處在沉思中的顔芙被這聲響動吓得低呼了一聲,向後連連退了幾步,低頭去看。
潤白的瓷片狼藉濺在桌角的各處,透明淡黃的液體也随着瓷片的所在在烏青色的地磚上留下或大或小的水漬。
那正是剛剛被自己拿在手中的玉豉冰片凝露。
顔芙懊惱地捂着胸口,覺得自己太過失态,她扶着玫瑰椅重新坐下,面窗仰首,又阖目吹了半柱香的夜風,這才喚了當值的小丫鬟進來收拾,自己卸了衣裝去入寝。
另一邊,雨棠院,顔鸢同顔芙一樣,也是半宿未眠。
将小杏遣去外間休息後,顔鸢倚在花梨木架子床的大盈枕上,目光穿過打開的窗棂,望着院落側面的書房發呆。
就這樣呆呆地望到書房的燈火熄滅,顔鸢氤氲在眼底的酸楚不知是第多少次毫無預警地落下,因為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顔鸢隻能抱着被子無聲地抽噎着。
哭到最後,她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歪靠的動作,瘦削的肩膀慢慢地向下滑去,一點點陷進在那寬敞但毫無溫度的衾被中。
意念漸漸渙散,她阖上眸子,任由自己在無邊無際的悲傷中沉沉睡去。
在渾渾噩噩中眯眼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大亮,顔鸢呼吸一滞,反射性地坐起身。
天竟然這麼亮了,陸宸起身她怎麼沒有感覺到,現在什麼時候,她還沒有服侍他穿衣。
急急忙忙中,顔鸢瞥見架子床裡側折疊整齊的被褥,這才想起陸宸昨夜是在書房就寝的。
顔鸢的心情重新回到前一晚的低落,她無精打采地重新躺回枕上,準備再休憩一會。
“妹妹,辰正了,你先起來吃些東西再睡,不然對脾胃不好。”
是姐姐顔芙的聲音。
剛翻過身去的顔鸢後腦打了個激靈,忙重新睜開眼,單手拄着床邊的木橼撐向外看去。
果然,四君子折疊屏風的後面,影影綽綽地坐着個熟悉的身影。
“姐姐,你怎麼來了。”顔鸢的嗓子有點幹,乍一說話,聲音有些小。
聞到顔鸢的回應,坐在屏風外的顔芙起身折進内閣,滿目柔愛地走近顔鸢,問:“妹妹,你剛才說的什麼,我沒有聽清。”
“啊,沒有什麼,姐姐你坐。”
顔鸢隻虛虛地看了顔芙一眼便錯開頭,招呼小杏端茶進來。
姐姐永遠都是那麼璀璨矚目的存在,無論是兒時在丞相府,還是現在同居在靖遠侯府内,她從來都不嫌棄她膽小懦弱,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反而處處拉扯她。
侯夫人治家嚴厲,她不小心做錯了規矩,惹氣了侯夫人,姐姐也會識禮地幫她解釋,免除懲罰;有貴婦送帖子宴請,她缺少打眼的頭面首飾,姐姐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嫁妝拿出來借她,還派了會梳頭的媽媽一起過來,給她出主意。
顔鸢一直很信賴和敬仰這位姿容端麗,氣質和順姐姐,因此當她見到陸宸私藏的那副小像後,内心深處總覺得是自己占了姐姐本來的位置,因此對顔芙愧疚不已。
這種感覺有些怪怪地,但是顔鸢沒有想明白是哪裡奇怪。
這時,小杏端着托盤打簾進來,欲先倒一杯茶給顔芙,顔芙卻擺了擺手,示意小杏把茶水給顔鸢:“疏雲居還有事,我說兩句話就走。”
她轉頭看着顔鸢,語速有些快:“大伯太客氣了,隻是一瓶藥而已,有什麼不好收下的,他這樣,反倒弄得我更慚愧了,所以我今天帶了幾隻黨參和當歸過來,都不是什麼貴重藥材,妹妹可要幫我勸勸大伯,收下這些東西罷。”
“我先走,妹妹還沒有穿好衣服,就不用出來送我了。”顔芙最後淺笑看了顔鸢一眼,亭然離去。
“哦!啊?!”
而顔鸢還反應在顔芙說出口的話語中,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陸宸昨晚沒有收下姐姐送到雨棠院的那瓶玉豉冰片凝露?!
他竟然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