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随”應答:“八百兩?”
“可能少些?”
“不能了。”
耿夫人微皺了眉,那“長随”趕着描補道:“近年鎮裡院子買的多,賣的少。這般價錢,已是我家主人急着用銀子,才肯出讓的了。”
耿夫人點點頭,不置可否。
耿衙差于行情,大約通曉一二。覺得這價錢不高也不低。應付幾句,拉着娘子出了門。
兩人往幾個相熟人家逛了逛,問了問這一向買賣房屋的地價。又侯了兩日,并無别的消息,才往鄭家同何姑母夫婦說明此事。
何姑母夫婦久侯房産不得,再三謝過,隻說有便是極好了。
關起門來卻發愁,自家儲蓄不過四五百兩,八百兩,隻怕要變賣些家什了。
鄭姑父開解妻子,不如把家裡小船賣了,自己尋個地方打長工。慢慢總能好起來的,不過是苦一陣子罷了。
雖然家無餘糧,可從此萬家燈火裡,也總算是擁有了徹底屬于自家的那一盞。
何姑母手裡攢的銀子,本做嫁女之用。侄女來後,着意多攢了好些。如此一朝皆空,兩個女孩兒便沒嫁妝了。
可女孩兒出嫁,從租來的院子裡出閣,也算不得風光。好在采菱還小,自己多熬幾個日夜,織些綢,先替嬌嬌攢些總還來得及。
二人照着耿衙差給的地址,尋得那“長随”看了看宅子。又侯了兩日,實在沒有别的消息,才往耿家去,提出要買那宅子。
耿氏夫婦替他們打聽多時,實無别的房産。猜得鄭家恐是錢不湊手,悄悄籌措出一包銀子來,預備着給鄭家救急。
鄭氏夫婦在耿家吃完了晚飯,耿衙差拿出銀子來。何姑母、鄭姑父萬分感念,卻堅持不收。
看着天快黑了,告辭回家,将消息傳給女兒、侄女兒。
嬌嬌得了消息,沉吟片刻。回屋捧了個匣子過來。盈盈下拜:“姑父、姑母容禀。”
何姑母大驚,趕着扶了她起來:“這是幹什麼?”
嬌嬌将匣子放在了桌子上,順着姑母意思坐下。
“家裡要買房,恐不寬綽。”
何姑母聞言,徑直打斷了她:“放心,用不着你的銀子。”
嬌嬌微垂了頭:“趕着買的宅子,總是貴些。更何況,此事恐怕本就因我而起。”
何姑母很有些不解,拉着嬌嬌的手,卻沒說話。
嬌嬌來時,便請采菱暫避一二。屋裡沒有旁人,索性徑直開口:“謝公子初見我時,便問可有成親。墜瓦之事,是我誤以為牆上有賊,砸傷了他。”
裘三夥着謝亭鬧事那晚,何姑母幾乎氣昏過去。嬌嬌怕姑母急怒攻心,看張娘子在屋裡照應,悄悄拉了采菱,說是去倒水,卻商議着,先不提事情真相。
省得叫何姑母怒上加憂,落了病竈。後頭衙差并未處罰謝亭,她自己猜着大約是因為謝家勢重。心下郁郁,不願再提生事,采菱也遂了她的意思。
撥開雲霧,何姑母、鄭姑父,大驚後,很快了然關竅。怪道謝公子偏愛在廊下飲宴,自家侄女兒又等閑不肯出門。
這孩子也太省事了些,雖秉承閨訓,又有為防長輩憂心之故。
可這如何瞞得?
何姑母心裡又苦又澀,長呼一口氣。悄悄過去摟了嬌嬌,女兒家面皮薄,自家侄女兒又是個隐忍的性子。
如今才說,不知心裡受了多少煎熬。謝亭倒還罷了,那幫幫閑潑皮,多是無賴橫行之輩。自然難得善了,怪不得遍尋宅子不着。
好在,尚有衙差。
何姑母沒動那匣子,攬着嬌嬌:“你母親去的早,我便如同你母親一般。以後可不許這麼着兒。”
嬌嬌幾欲落下淚來。自己給姑母平添了許多麻煩,姑母卻未埋怨自己,反轉過來寬慰。
鄭姑父皺着眉,半響才說一句:“謝家…”
隻兩個字便停住了,語氣間盡是無奈,黯然。
嬌嬌到底是從老太太屋裡出來的,心思通透剔明。于世家大族之事,亦稍解一二。
早聽聞謝家屹立不倒,更漸有繁茂之勢。尋常無人肯掖其鋒,此事大約是謝亭一人所為。并非謝家族裡之意。
家風嚴正的世家大族,不容欺男霸女,亦不容子孫在大事上率性而為。
謝亭是個異數,自小嬌縱慣了。可這般鬧騰,到底不是小事。謝家不肯耐謝亭何,卻不知将待自己何。
她對謝亭本無好感,因着他,平白教潑皮們污蔑中傷,又被生事構陷。
不知他心裡是存了什麼主意,可她卻實實在在,在潑皮們那兒,領會了一遭兒積毀銷骨的苦處。
雖鄉鄰們見事清明,又有張娘子出頭,可餘寒猶在。
此身此心,如何竟陷于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