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衙差不肯進中堂,看了謝亭好一會。意味深長地應了,說自己還有事,便先去了。
春天一忽兒便過了大半。
裘三養好傷,再和謝亭坐在遊廊上飲宴時。何姑母家門前,柳樹已撐起了一片柳蔭。
河道裡常有小船載着葦葉,船頭嬉鬧的孩童,伸手便露出截紅繩。好幾個下頭都墜着彩繩編的粽結。
端午快到了。
嬌嬌受了驚吓,好些日子不願出門。有時在屋裡好好坐着織綢,忽而便流下淚來。她悄悄拭盡了,并不曾叫姑母姑父和采菱看見。
何姑母從繡坊請了辭,何姑父将湖上産業包給了旁人。一家人隻安安心心的在家裡養蠶、織綢。等春天過了,客商來收。
嬌嬌的風荷舉繡完了大半,隻差題字。她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到題什麼字好。幸而離燕啭生日還有陣子,便索性先将它卷起來,高高地放在了箱籠頂上。
何姑母開解寬慰女兒、侄女多日。窺得她們面色如常,便不再提及。隻暗自日日夜夜趕着織綢。侄女生得太好,又正趕着說親的年紀,不出門也好。
除了給女兒侄女攢嫁妝,她還想買個自家的院子。
端午節。
陪着采菱給何處挂了艾條,吃了粽子後,嬌嬌終于真心笑了笑。
人間無限煩惱事,須臾幾十年,哪能終日萦懷?
何姑母拿雄黃酒給兩個女孩點了額頭、手心:“喝了雄黃酒,百病全消,百毒不侵!”
嬌嬌笑着接過姑母遞過來的一小杯,觸喉辛辣,淡淡硝石之氣。
“飲了雄黃酒,病魔都遠走”①,“唯有兒時不可忘,持艾簪蒲額頭王。”②
她剛到宋府時,總睡不着。有回老太太帶人清點庫房,回來得晚些,見暖閣燈還亮着,便進來逗她。
“是不是被誰說的故事吓着了?我一會折個簪花給你,管保我們皎皎做的都是好夢。”
一會兒,明萱果然送了支艾條折的簪花給她。
“老太太偏心,趕着教我們開櫃子取艾條,原來是給你做這個。”明萱語帶嗔怪,臉上卻是笑着的。
嬌嬌有些不好意思,明萱怕她當了真:“和你鬧着玩呢,我都這麼大了,誰和你争這個。”
草梗半幹,編的簪花細脆。
她不敢帶着,隻默默放在了枕頭一邊。那晚果真睡了個好覺。
大約今晚,伴着這滿院艾草香,也能睡個好覺吧。想到這兒,她不覺又帶了微微的笑意。
“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③
鄭家不種地,卻要忙着侍弄蠶蟲。春蠶繭已結得差不多,除煮繭缫絲外,要趕着喂上夏蠶。
“今年氣候得宜,桑葉供得也足。繭子比往年更大,絲也更鮮亮些。”何姑母笑着說。
采菱也笑:“大約織出來的綢也更好看些。”
屋裡其樂融融,嬌嬌也笑意盈盈的。
這日,何姑母一家正打理着夏蠶蠶房。謝管家忽然登門拜訪:“我們府近來清理賬冊。幾個管事同公子商議,像娘子這般的長租房,需收着保金,或一次将租金交齊了。”
何姑母略加思索,“我們這院子,當初說要租二十年。如今才租了幾年,若全交多了些,保金要多少呢?”
謝管家有些不忍:“二百兩。”
何姑母驚訝後,極為難:“怎麼這麼多,和全交租金也差不了許多了。”
鄭姑父本在一邊廂房修理缫車。見妻子同謝管家在院裡議事,忙洗了手出來。
幾人進了堂屋。
謝管家又同鄭姑父叙說一遍,鄭姑父略微沉吟:“可容寬限些日子?”
謝管家微微搖了搖頭:“上回公子說教這院子墜瓦砸了,至今仍有不愉,大約不肯容情。
何姑母悄悄咬了咬牙:“若要交保金什麼時候能退呢?”
“大約要等諸位搬走的時候。”謝管家答。
鄭姑父、何姑母不約而同地在心裡驚歎一聲,若這麼說,不管是交租金還是保金。總要一下交上幾百兩銀子了。
若這麼多,倒不如搬到别處住去,或買個小些的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