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便有個謝府小厮,敲響了何姑母家大門。他從前來送過幾回簪花,何姑母認得他。
“可是有什麼事麼?”
那小厮遞上一包銀子:“我們公子說他再有十幾日便要回府城過年。
想着出來一趟,得給長輩帶些土儀。店裡常見的都不缺,比了比竟是娘子做的雲紋綢好,既精巧又少見。想尋娘子再買些帶回去。”
何姑母為難:“那種雲紋綢不是日常所用式樣。我家裡沒有存的。不如我幫公子去别人家打聽打聽,看看别人家可還有做好的?”
那小厮早已料着這種情況:“公子遣我來時吩咐了,若娘子家中沒有存的,便勞煩娘子現做幾匹。我們府遣人收了些,質地不大一樣。恐送人不大好看。”
何姑母的眉頭散開些:“公子什麼時候回去?要多少呢?”
那小厮緩緩答:“公子小年才回去,說最少也得再要五匹。”
何姑母的眉又皺上了:“這種綢,怎麼也得四天才能做一匹。”
那小厮深深一揖:“實在是日子趕得急,隻好勞煩娘子,盡量多做些了。
若真趕不全也不要緊。還得拿它再裁件鬥篷,做幾條手帕。好讓公子拿着當個成樣。”
何姑母想着做綢已來不及,還要裁剪了做衣裳手帕,那更不成了,便要推拒。
誰知,那謝府小厮竟将銀子往石凳上一放,一溜煙兒跑了。
“哎!”
何姑母又驚又急,喊了兩聲。那人隻作未聞,連頭也沒回。
何姑母隻好去拿那包袱,打開看了看,裡頭放着一個五十兩的銀錠。下頭壓着兩張紙條兒,一張畫了鬥篷樣式,寫着身量尺寸。
另一張寫了一行字:情急無奈,所需甚急,勞煩伯母。
何姑母拿着包裹,鎖了門往謝府去。
謝府門房上的人見她來了,都隻說謝亭下午便出去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内宅裡的事兒不歸他們管。
何姑母無奈,隻好又轉回來。
在屋裡想了又想,布坊的妝花緞并不急着要。自己今晚開始趕工,大約勉強來得及。
當下便拆了幾個機件,将布機改成織雲紋綢的樣式。
采菱本在屋裡看嬌嬌刺繡。
聽着母親從外頭回來,正屋又響起叮叮當當之聲。便轉去正屋,詢問母親:“娘這是幹什麼呢?怎麼要拆布機?”
何姑母手上拆構件的動作未停:“謝府剛才派人來定了些雲紋綢,說要帶回府城。我得忙着趕出來。”
采菱想了想:“是快過年了,他們要走啦?若是要得急,我也替娘做些?”
何姑母搖了搖頭:“你還做不了,是流雲紋的那種。”
采菱驚訝:“怎麼竟要那種,那種綢子又耗功夫,又不常用。”
何姑母拿過個木匣,裡頭放着一排木質構件:“尋常布匹,他們店裡都有。大概要這種圖個新鮮吧,聽說還遣人四處收去了。”
采菱歎了口氣:“是要的多麼?娘這是要夜裡趕工?”
何姑母安好構件,拿布擦了擦架子:“隻要雲紋綢,也不算為難。他們還要做件大裳,還得再做些手絹,說要打個樣。
我先趕工看看,這幾日恐怕沒法給你們做飯了。”
采菱咬了咬下唇:“做帕子算不得難,不如我替娘做了吧。”
何姑母知道女兒針腳,讓她做帕子并無不妥,便允了。
嬌嬌是跟着采菱出來的,隻是一直站在門邊兒沒說話。猶豫再三也開口:“那大裳我替姑母做吧。”
織造流雲紋樣的綢緞,需得身處靜室,心思凝聚。何姑母日夜挑燈織做,飯尚難得按時吃,并無精神細究緣由。
嬌嬌和采菱輪換着給她送飯。
怕弄出動靜打擾她,不做飯時也不敢在一塊兒玩。隻靜靜地各在各屋做些活計。
三日後,何姑母做得了一匹。
采菱裁了幾尺,拿去做帕子。嬌嬌把剩下的抱回東廂,裁剪大裳。
那畫着圖樣,寫了身量尺寸的宣紙不知是什麼做的。暗香萦繞,拿在手裡猶經久不散。
嬌嬌照着圖樣裁了個大概,比了比身量尺寸,是青年男子的式樣。心下不禁有些微惱,謝家自有繡坊,可供做衣做衫。
雖說一事不煩二主也是有的。
可何姑母家的情形,謝亭再清楚不過。采菱尚小,若何姑母忙着織綢,這大裳便隻能由她來做。
說是打個樣,可這是素白裳衣,尋常不能穿出去。難不成要做好了,再拿去染色繡花?
她心裡暗惱,可隻是猜測,沒有實據,不好枉論謝亭用意。
冬日大裳不同于春秋,雲紋綢隻能用在外頭。内層需用绫羅做裡,摻上絮棉。
嬌嬌趕工懊惱時,便挑些厚實絲團戳着解氣。
緊趕慢趕,終于做完。
小年前一天,謝府有人來取綢子和衣裳。另給了二十兩紋銀,說做趕工的謝禮。
何姑母租這院落,一年租金亦隻二十兩。便固辭不肯收。那人也沒堅持,道了謝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