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咬住嘴角才不讓自己狼狽地叫出聲來。鮮血順着嘴角流下,到最後馮春生已經分不清滴答作響的是他發上的茶水還是自己嘴角流出的鮮血。
馮春生早就預料到自己的下場,從他放走鄭窕那一刻他就知道。
痛無所謂,死也無所謂。
因為當他學會的東西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的身份,越痛恨越自卑越生不如死。甚至有時候他在想,若是每天學會這麼多知識、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好好做鄭裕的一條狗,不去奢求正常人的生活。
但馮春生又覺得慶幸。
幸好不是鄭窕。
他即便死也不想讓鄭窕受傷,哪怕鄭裕不可能傷害鄭窕。
這痛苦讓他獨自承受就好,越痛苦越清醒,也許痛過清醒過他就再不會奢望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春、春生?”
鄭窕的到來讓在場的人都極為意外。
“窕窕!”
“小姐?”
鄭裕倏地站起身,孫管家啧了一聲,眼中閃過遺憾。
真走運,差點兒就被打死了。
馮春生意識一片模糊,但他仍記得鄭裕的聲音:“小姐?”
“春生!”
鄭窕看不見鄭裕看不見孫管家眼中隻看見了馮春生,她吓得臉上血色盡失。
眼前的人還是人嗎?
鄭窕看見馮春生的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衣裳都貼入肉裡去了。
他一向體面,現在不僅跟豬崽似的被架在凳子上,身上還被人潑了茶葉,看上去狼狽萬分。
鄭窕撲了過去,當即淚如雨下:“不要打了,爹,不要打了……春生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是我連累了你呀!”
打手面面相觑,同時看向鄭裕。鄭窕都撲過去了,鄭裕總不能連着鄭窕一起打,于是他擺擺手讓打手住手,打手們便退居兩旁。
“窕窕,你跑去哪裡了?”鄭裕質問鄭窕。
鄭窕怒瞪鄭裕:“爹!您怎麼能打春生,他為鄭家做了那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鄭窕回來但對鄭裕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了别的男人對他發氣,鄭裕心中原本就沒有消散的怒氣重新聚起:“你還有臉問我?鄭窕!你扪心自問你出門是為了見誰?你是不是去見了姓林的那小子?你要不要臉,你聽沒聽見青城的百姓是怎麼說你的?就這樣你竟還不知悔改偷偷去見他,你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好好好,我不打你,但這欺上瞞下的狗奴才我還教訓不得嗎?”
鄭裕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我不要臉?”鄭窕又哭又笑:“爹,您從小就告訴女兒要熟讀女則女訓四書五經,要做大家閨秀要當賢妻良母,男女七歲不同席,男女授受不親……林夫子水中救我,已于與我有了肌膚之親,我除了他還能嫁誰?您說我不要臉,那您何不燒了那些書,讓我做一個不被約束的自由人!”
“你!”
鄭裕氣得雙目猩紅,他提手,巴掌已至鄭窕臉前,可被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到底下不了手。
“您要打我嗎?若您願意放過春生,那您就打吧。”鄭窕閉上眼,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馮春生聞言一下子清醒過來,見鄭裕巴掌停在半空,被打這麼久一聲都沒吭過的男人惶恐不已,他掙紮着要起來:“老爺,小姐是無辜的,她年紀還小,您不要打她,您從未打過她啊!”
是啊,他從未打過窕窕,在剛剛那最氣頭上的時候他尚且下不了手,更何況現在。
鄭裕放下手,卻是滿目失望:“窕窕,爹對你很失望。”
鄭窕心頭一顫,眼眶又忍不出盈出淚來。
爹對她說很失望……
鄭窕心如刀割。
此時,一道歡快的,充滿戲谑的聲音傳來,伴随着輕盈的腳步聲:“别急着失望,何不多相信相信這小姑娘。”
白色紙傘微微揚起,露出少女袅娜娉婷的身影,她雙目含情,勾唇一笑,便勝過人間無數好顔色。
“你是何人?”鄭裕皺緊眉頭。
季稻淡笑:“鄭老爺,初次見面,我是鄭窕的好友,名為季稻,今日初到青城,她慌急出門就是為了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