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微眯了雙眼,細細打量了濯纓一番,若有所思道:“看不出來,你這龌龊心思藏得夠深呐。竟唆使我八弟,去父君跟前替你說好話,這下如你所願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濯纓手中流霞杯擱下,濺起茶湯落在案頭,淡淡茶香盈室,“我所願,不過是借你們龍宮避禍,順道為你二太子當牛做馬,早些還了你那三百珠,從此你我兩清。”
“當真如此?不是你,那八弟豈會無緣無故去父君跟前,說什麼‘輕珞那個丫頭,雖然姿色平平、身份低微,然待二哥實屬真心,飲食起居無微不至,處處行事低調,頗有大家之風。不若那等神仙天女,嬌生慣養、飛揚跋扈的,二哥那心胸狹隘、睚眦必報的性子,尋常仙子恐是應付不來,偏生這個丫頭有些本事,不顯山不顯水地就将二哥的心收了去,想必這也是二哥的緣法。’父君聽了八弟這些鬼話,竟然就應允了你我的這門婚事,你說,這不是你從中作梗,八弟豈會幫你我說這些哄人的鬼話?”睚眦提及負屃與龍王所言,滿腔怒火,似要吞了濯纓一般。
濯纓更加難以置信,一臉錯愕道:“怎麼可能?莫不是你瞧上了我,想讓我以身抵債,故意教唆你八弟去的。你八弟同我又不熟,他怎會這般好心幫我說話?”
濯纓說到此處,不由得一怔,想起晨時負屃與她說的那些話,竟一語成谶?濯纓搖了搖頭,仍然不肯相信:“你八弟才八百歲,何以他同龍王說這麼些哄人的鬼話,龍王竟就這般輕易同意你我成婚?”
“你是有所不知,我這八弟出世時,歸寂海驚起五色波瀾,七彩祥雲缭繞龍宮之上,經久不散,父君以為是祥瑞之兆。且,八弟自幼雅好斯文、靈動活潑,像極了父君年幼時,不似我等幾個兄弟,要麼嗜殺好鬥,要麼木讷寡言。是以,父君最是疼愛八弟,凡他所言之事物,父君莫有不許的。”睚眦說起此中緣由,心頭怒火為莫名感傷取而代之,說完這番話,竟平添幾分惘然。
濯纓聽了這話,方才不得不信。此時,她心底不僅是惘然,更是惶恐不安,有些局促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大口,咽了下去:“龍王這就應允了。你堂堂二太子的婚事,就這麼被一個八百歲的黃口小兒左右了?所以,輕珞即将名正言順地成為二太子妃?”
“準确說,是本君未過門的太子妃。”睚眦見濯纓這副神情,似乎心情好了許多,恐怕連他自個兒也未曾發覺,又道,“父君雖然應允了這門親事,可他到底顧及水族顔面,還是對你這野仙身份心懷芥蒂。是以,父君有令,待我思量清楚,與你完婚前,你和我這門親事不許外傳。”
“這事若傳出去,隻怕連我自個兒都不信。”濯纓不禁笑出聲,心頭大石忽然又落了地,她輕擱流霞杯,起身拍了拍睚眦的肩膀,“知子莫若父,想必龍王也不願信,你會瞎眼瞧上我這般野仙。這是,要給你一個自行悔婚的機會呢。”
“這不是如你所願,本君若一日未思量清楚,則一日不與你完婚,你也不過頂了個未過門的二太子妃的身份,随我回滄海行宮繼續避禍。”睚眦說及此處方笑了笑,似乎如今這個結果也不算太差。
“也如二殿下所願,豈不兩全其美?”濯纓亦笑了笑,似乎認識睚眦這數千年,他二人還是頭一遭這般冰釋前嫌,殊途同歸。
龍母壽宴筵席結束,各路神佛仙靈陸續離去。顧清風和朔雪卻遲遲未走,仍在龍宮四處閑逛,依濯纓揣測,此二人定然還以為她借着此番龍母壽宴,隐匿其中。
而事實,也卻是如此。不得不說,顧清風這個小白臉,真的很了解濯纓的心思。
是以,一連幾日,濯纓借着輕珞的身份,小心翼翼地避開顧清風師徒二人,唯恐在顧清風跟前敗露了行蹤。
奈何總是時運不濟,偏是狹路相逢。
這日,濯纓剛走出靈虛殿大門,遠遠則見顧清風攜朔雪迎面而來,似專程來尋她一般,顧清風分明看她的眼神與尋常有些不同,隐約之中,像極了從前瞧不慣濯纓的那股子漠視。
眼看顧清風一步一步走近,濯纓怔在原地,大氣不敢喘地捏了把冷汗,越是心虛,面上神色越是鎮定。不過半丈許遠處,顧清風忽然止步,拂袖掐指間,眉頭不由微皺,臉色一霎鐵青,遂瞥了朔雪一眼,二人化作一陣清風般,來去無蹤。
濯纓走至二人消失處,四顧瞧了許久,确定此二人離去,方才松了口氣,喜出望外地去了辋川殿。辋川殿是龍王為八太子負屃打造的宮室,因其曾偷溜出龍宮,浮遊人間,觀河畔有畫舫,花燈如晝,覺着十分新奇。龍王寵愛負屃至極,遂照着那畫舫造了此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