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像徐鹿卿帶的昭武衛那幫家夥,恨不得夜審陰曹,隻會弄得人心惶惶。
啧,怎麼無端想起他來了。
崔柔儀定了定心,試圖将那黑袍冷臉的身影從腦海裡驅趕出去。
崔巍見她一時無話,才問道:“你怎麼離了母親,到這兒來了?這兒可不是咱們自己家,由得你亂走,快回去。”
崔柔儀回神一笑,指了指二門外的馬車,道:“我正要回去呢,不過是回我們府了。母親說留你們在這裡慢慢聊,我們先走一步。”
崔柔儀說着又轉向範時鳴,有意逗他似的道:“範大人,不會怪罪罷?”
“怎麼敢,崔姑娘請自便。”範時鳴拱拱手讓出了兩步,自始至終眼神從不亂瞟一下。
崔柔儀便覺逗這個方正的悶葫蘆也忒無趣了,錯身而過自去上馬車。
崔巍大步跟過去,正擡着胳膊扶她一把,身後又傳來一記熟悉的聲音:“表妹可是要回府了?”
嘶,這個地方可真夠擁擠熱鬧的。
崔柔儀心歎一下,已知來人是誰。雖然她這陣子都盡量避着他,此刻卻也不得不回身。
張凜撐着一柄竹骨傘于雨中潇潇而來,身沾白珠二三點,衣牽桃花一段香,清濛得仿若是漫天水霧揉成的這麼一個人。
他不知是如何找過來的,許是見滿堂唯二相熟的表兄都不見了蹤影,他在裡頭呆着也是悶得慌,才出來走動一二。
崔岑知道張凜素不耐人多嘈雜,今日來這一趟就夠蹊跷了,幹脆給他遞梯子幫他早些脫身回去:“怎麼,你也要回去了?正好,騎馬随車一道兒走。”
崔巍噫了一聲搖搖頭,幹脆道:“天兒還下着小雨呢,怎麼一道兒走?張老爺這兩日不是出京辦差了麼,張表弟不如上我家馬車去我們府住一宿罷,我爹正要找你說話呢。”
崔柔儀看了看那滿身酒氣的兩位兄長,想也能想得到老爹隻會醉意更甚,便滿以為張凜會拒絕。
不料,張凜似有若無的輕瞥了一旁的範時鳴一眼,順水推舟答應得爽快:“如此,那就叨擾府上了。”
這下崔柔儀可傻眼了,她極力避着的人,她的兩位兄長卻拼命把人往家裡拉,真是一點默契也沒有!
好在說話間陳氏也從花廳那頭脫身過來了,崔柔儀總算不用獨自面對張凜,隻管好好的坐進車裡一路裝睡就是了。
可到侯府門前下了車,她還是逃不過張凜一問:“前段日子我升去了都察院,家中擺了桌小宴,給府上送了帖子,怎麼不見你來?”
崔柔儀語塞,之前她躲着張凜沒登門恭喜他升官,今日卻特意去賀了看起來毫無幹系的範時鳴,厚此薄彼确實說不過去。
她隻好嗫嚅着打岔道:“我讓我爹捎了賀禮去,表哥沒收到麼?”
“一對玉瓶,空空蕩蕩的。”張凜半低下頭,平靜的目色無改,但聲音變得又低又輕。
“那能怎麼辦?我又不像你能寫會畫還擅雕刻。”
崔柔儀從丫鬟手裡接過傘撐了起來,刻意不去看他,邊往門裡走邊道,“你若不嫌,我也鬼畫幾個字就是了。”
“我不嫌。”張凜也打起傘來跟在她身後,大有今日不讨個說法不罷休的意思。
“那你想我給你題個什麼字?”
張凜書法極好,要什麼字自己寫不出來?崔柔儀便沒太當回事,随口一問。
張凜似是早就想好了,脫口而出:“一心無累,四季良辰。”
話音落,崔柔儀才頓下腳步,擡頭靜靜看了張凜一瞬。
天邊薄暮霭霭,風雨漸歇,然連成片的陰雲還沉沉的壓在頭頂。
周邊光線越是昏暗,越顯得張凜的表情難以捉摸。
崔柔儀隐隐感覺到,張凜似乎能透過她妝飾得極好的面容,輕易看穿了她這陣子的疲累不堪。
上次還讓他撞見了徐鹿卿與她為難,至今也沒解釋得清。
他這八個字不像是為自己讨的,倒像是送給她的。
崔柔儀心虛的沉下傘沿,隔開了目光,低聲答應了他:“你若要這八個字,我給你寫了就是。”
為怕再被張凜揪着小辮兒,崔柔儀匆匆回了香樨齋後,忙忙亂亂的翻箱倒櫃找了一對通體青白的葵口瓷瓶來,趕在晚膳前題好字,補給了張凜。
張凜見她動作如此快,才心情稍霁,道了聲謝接過去細看。
瓷瓶之上,結字寬綽舒展,體勢四張,端秀而勁健,不見一絲趕工的敷衍。
張凜看得出來這确是用心寫就的,才換下平日那副清冷淡漠的神情,笑意分明的誇道:
“用筆方圓兼備,收放自然,筆畫尖入鈍出,提按分明,看來入宮為公主伴讀确實長進了。”
崔柔儀滿不在乎的笑笑,其實她在宮中附學,從不曾亮出這一手好字,隻用輕巧的簪花小楷糊弄過去而已。
所謂藏拙,為的不就是能少一事是一事麼。
崔岑早瞧着這倆人這陣子别别扭扭的,又問不出是為了什麼事,好容易逮到機會說和,過來拍拍張凜,半是打趣半是催促道:
“不是她在宮裡長進了,是你這第一任師父教得好,再說下去就是自賣自誇了,快落座用膳罷!”